天色渐渐暗下来,已是黄昏时分,风更紧了。
雅公主看着芛姬睡着了,就吩咐宫女,“你们好好看着芛姬娘娘,娘娘要是醒来,你们就把汤药给娘娘喝了,告诉娘娘,本公主带裴息公子到承露宫了,请娘娘安心歇息,本公主带公子去用过晚膳就回来。哦!还有,吩咐御厨房:裕蔺宫的晚宴就送到承露宫吧!本公主和裴息公子在那边用膳!”
“诺!”裕蔺宫的内侍、宫女们都答应着,心里都很感激雅公主的仗义相助,唉!现在这个风雨飘摇、人人自危的**,没有人害你,落井下石,已经很好了,更不用说伸出援手帮助你了!
安排好裕蔺宫的事,雅公主就拉着裴息公子到隔壁的承露宫了。
承露宫住着露姬和她的一双儿女:靳炘公子和青公主,因为孩子都年幼,而且自从骊姬进宫后,献公基本上已经没有再到其他的**妃嫔那里留宿了,所以露姬也和其他**妃嫔一样,把幼小的公子、公主都留在自己宫中照顾,不让他们跟随奶娘住在别苑,而靳炘公子和青公主跟裴息公子年龄相近,大家特别要好、很玩得来,所以雅公主就带裴息公子来和他们一起用膳,好让他们多聚聚,也免得裴息公子独自面对病榻中的芛姬那么凄凉。
承露宫跟别处的宫殿不一样,它是晋献公宠爱露姬时,专门请能工巧匠设计的。承露宫的巧妙就巧妙在“承露”二字之中,进入承露宫有一组迂回四合的曲廊,檐篷向四边倾斜,集于四角,四边角下,各有一铜托盘,铜托盘的周边是向下倾斜的,就像是一个反转倒放的碟子,铜托盘底下是环回的水渠,中央是一座风雨亭,下雨天或是露重的天气时,雨水或露水就会从四边角泻落铜托盘之中,四只铜托盘的厚薄不一,落下之声也各不相同,叮叮咚咚,此起彼落的,好象一曲天籁之音,煞是美妙!溅开的水珠有如一颗颗珍珠跳跃一般,甚是好看,落下的露水刚好被环回的水渠接纳,迂回流入宫中的护城河,那水渠的水深刚好可以承载小小的玉酒杯,一边听着那美妙的音乐,一边从水中随意捞起精雕细琢的玉杯盏,品尝着香醇的美酒,那种感觉就犹如置身酒池玉林、无极仙宫一般……
承露宫建成之时,献公曾宴请朝中文武重臣,王侯公卿一齐共庆。盛宴当日,美酒笙歌、衣香鬓影、欢声笑语……好一派繁华盛世,歌舞升平的景象,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露姬更是春风得意、娇媚无比、意气风发……
然而君王的宠爱不过短短几年间,当年献公把玩细尝美酒的玉杯盏还在,但已经没有人在风雨亭中歌舞作乐,欢聚一堂了。曲廊流水依旧,笙歌艳舞不再,君王的恩宠更是无从寻觅,往日前来讨好奉承的后妃、朝臣也无影无踪,露姬的娇美变成了骊姬的艳丽,承露宫的恩宠变成了旭盛宫的欢笑……
雅公主看到现在的承露宫,是满目的苍然,昔日宫女用纤纤玉手打捞玉酒杯的水渠,现在已经长满了青苔,只有几片飘落的黄叶,依然恋恋不舍地随着流水打转……
早有传话内侍通报,说雅公主会和裴息公子过来,所以露姬带着一双儿女在殿门前等候雅公主。露姬一脸的愁容,双眼红红肿肿得象核桃一般,淡素的脸容,依稀可见昔日的娇美,唉!没有了爱情呵护的女人,就像一朵凋零的花朵……
露姬单薄的身子,紧紧护着一双儿女,唉!**妃嫔没有一个是可以永远得到君王宠爱的,她们真正的依靠是自己的儿女,没有儿女的,自然倍受别人的欺凌,但像露姬那样,曾经倍受大王的宠爱,生了一双儿女,又如何呢?到头来一样骨肉分离,形单只影,苦苦抓住儿女的一双暴露青筋的纤纤素手,只会让人倍觉凄然神伤。
雅公主和他们一起用膳,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两个大人都兴趣索然,再怎么丰盛的佳肴,都抵不过离愁别绪的怅然。俩人相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而孩子们却不知大人的愁苦,不明了自己将要面对的困境,三个小孩兴致勃勃的,玩得很开心!
看着孩子们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笑脸,露姬想到儿子明天就要离开自己,投身到苦寒的边城,想到他茫然无助的将来,不禁又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了。
雅公主安慰露姬说:“露姬娘娘,您也不必过于悲伤了,靳炘是父王的儿子,俗话说:虎毒不食儿。父王又怎么会害自己的孩儿呢?他一定会安排好的!娘娘!您就不要担心了!”
“雅公主,您叫本宫如何不担心呢?靳炘只有十岁而已!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本宫的,没有了本宫,他怎么办呢?没有了他,本宫怎么过呢?自从七年前,大王从骊戎带回了骊姬姐妹俩,大王就没有再来过承露宫了,连青儿出生,他都没有来看本宫一眼,这七年以来,本宫跟一双儿女相依为命,本宫也没有奢求大王会回心转意,再度宠幸于本宫,本宫只希望可以跟一双儿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就好了,但本宫真的没有想到,大王竟然如此忍心,活生生的要把我们母子拆散,把靳炘一个人遣去那么边远的苦寒之地,你叫他一个十岁的小孩,如何面对一众臣民,应对外邦强敌呢?雅公主,您说本宫能不担心吗?太子、大公子、二公子他们都已经成年了,大王把他们调到边城去锻炼锻炼倒还罢了!但靳炘他们还那么小,如何能受得了风雪寒苦呢?您说:这不是明摆着要他们的命吗?”
“露姬娘娘,您为什么不换一种角度来想问题呢?这或者对靳炘他们是一种锻炼呢?一直在父母呵护底下长大的孩子,总是比较懦弱、胆小怕事,难成气候的,让他们在外头锻炼锻炼,也许,会有助他们成就一番事业也不定呢?凡事不要总往坏处想,只要我们心存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以雅儿来说吧,雅儿母亲一早就离开了雅儿,可雅儿不是一样好好的活着吗?”
露姬虽然知道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区别,但,一时间又无词辩驳雅公主,也只好顺势安慰自己,“唉!现在也只能这样想了!希望上天保佑,祖宗庇护,太子和各位公子都能够福寿康宁,万事如意吧!”
“一定会的!只要我们诚心祷告,上天一定会感应到的,列祖列宗也一定会保佑哥哥弟弟他们的!”
两个女人一起当天下跪,双手合十,双目紧闭,诚心祷告起来……
裕蔺宫的传事内侍过来传话,说芛姬娘娘已经醒来了,要见裴息公子。雅公主让孩子们再玩了一会儿,就带着裴息公子向露姬他们告辞,回裕蔺宫了。
雅公主出门转身离开之时,看到露姬带着一双儿女,那孤独无助的身影,再看看风雨亭中独自摇曳的灯笼,想到昔日的繁华,今日的凄然,犹如春梦一场,不禁百感交集,感慨万千!正是:
铜托金檐玉宇楼,
曲廊素手流水酒。
情犹在,梦正浓,
琼楼紫阁雾重重。
昔日繁华今何在,
宫灯飘摇乱妆台。
唉!如果露姬从来没有被献公百般宠爱过,如果承露宫从未有过夜夜笙歌、人来客往、觥筹交错的繁华兴旺,只是像其他嫔妃一样,偶尔被大王恩宠一两晚的话,那么露姬今天的感触落差就不会那么大,也没有那么悲怀身世、凄然不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