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之后,京师集结完十五万兵马,终于到了七皇子领兵赶赴战场的那一日了,京城中的老百姓皆满怀着希望和祝福涌到了大街上,为他们的子弟兵们送行。
原先秦一一也想到大街上去送一送的,不过石林少爷说街上人流繁杂,挤来挤去地没啥意思,还不如直接去外城门那边等他,这样说不准还能与他见上一面的。
秦一一觉得这话在理,便早作准备,当夜居然破天荒的早早上床休息去了,这对于一个夜猫子来说,实属稀奇。
次日卯时刚过,石林便来接他了,一同在秦一一处草草用了些糕点,便赶着去皇城门口等大部队到来。
等他们赶到时,大约已接近辰时末了。两个人坐在石林的马车上闲聊了一会儿,便到了巳时初,前哨部队终于抵达城门。秦一一随着石林下了马车,在侍卫们的环护下,等在了距离城门的不远处。
眼看着前军队列整齐地从他们前方走过,后方的队伍又源源不断地跟上,队伍长得几乎看不到尽头。一直等了好长时间,也未见七皇子所在的中军营,不过想想也正常,毕竟这支队伍号称有十五万人,估摸着出个城门也得大半天吧。
石林紧紧地攥着秦一一的手,生怕待会儿人流一多,他人又矮小,说不得会被挤走。
一群人就这么干站着,时间长了也觉得腻味不过,石林便考虑要不要回车上去等。这时从城门口跑过来一位军官,一上来就殷勤的向石林打招呼,并想请石林一行去他的官署坐坐,却被石林婉拒了。
从他们的对答中,秦一一听出了这个军官姓蔡,再听他们提到了吴坚恒吴将军,便想起吴将军曾经说起过他的顶头上司——蔡将军,应该便是眼前之人了。听这个蔡将军说,今日是皇子殿下带兵出征的大日子,是以外城城门由他亲自当值,他也是刚刚才从士兵口中得知宰相府的二公子来了,要不然早就请二公子过去坐了。两个人客套了一番后,便听得马蹄声轰轰隆隆的响了起来,并往这边快速靠近,眼看是骑兵部队就快要到了。
秦一一的小心脏开始不听话的快速跳动起来,他踮着脚,极目远眺,过了半晌,终于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小黑点,渐渐地往这边靠近。随后黑点越来越大,逐渐现出了人马之形。一样的盔甲,一样的马匹,一样的明晃晃的剑戟,这支部队应该就是嵩国最为精锐的骑兵部队了,若是连他们都抵挡不住齐国的铁骑,那么嵩国就等着灭亡去吧!
他全神贯注地在人群之中搜寻,眼花缭乱中突然发现了一位身披紫金色斗篷的颀长身影,正夹杂在一片灰蒙蒙铠甲的骑兵营中,是那么的养眼和醒目,想想除了七皇子殿下还会有谁?!
果不其然,等到这位耀人眼目的骑士离这里一箭之地时,便能清晰地看出他的容貌来,确实是七皇子无疑。英俊的殿下赶到城门口,也看见了等候多时的石林和秦一一,便向后举了举手。传令兵一路传下去,大部队便缓缓停了下来。
他独自纵马过来,到了他们身前,便俯下身子与石林重重击了一掌,又深深地看了秦一一一眼,动情道:“都说了别来送行了,却为何还要等在此处呢?难不成想让我看看你们流眼泪的样子吗?”
石林笑道:“你想要的眼泪么,今日肯定是倒不出来了,就算要流也早在前几日就已经流了一锅子给你了……”石林又拉了拉七皇子身上耀眼的披风,说笑道,“我说兄弟,你还是把这亮闪闪的东西给换下来吧,我敢说你要是穿着这一身上战场去,还不如自己把自己当成靶子射了,来得更爽快一些!”
“承蒙你关心了!”七皇子哈哈大笑道,“等我接近了那边再换也不迟。好了,就此告别吧,石林兄,请多保重!”又嘱咐秦一一道,“一一,你要多听石林的话,不要害怕,我想只要有石林在,你那个凤来楼一定会没事的。好了,两位,希望我们后会有期!走了!”他一夹马腹,便冲入部队,又挥了挥手,传令官便又一路一路地传了下去,大部队重新开拔了。
秦一一也不管他有没有看到,只知道拼命地向他挥手道别,心内不停地呐喊着,请老天爷一定要开开眼,莫让七皇子有去无回啊!
回去的路上,秦一一的心便开始变得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一般,眼神也就此失去了焦距,只是茫然地看着车厢外,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石林轻轻唤了他几声,也不见他有所反应。这种现象对于以机灵著称的秦一一来说,可有些反常!石林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精致的小脸蛋看了好半晌,心内忽有所悟,却颇为不喜,便阴沉着脸,看向了窗外……
今年的深冬来得特别早,处于北地的京城,被寒风刮了整整一夜才渐渐停歇下来,可紧接着霜冻又至,地上结起了厚厚的冰层。
但无论是冻得簌簌发抖的行人,还是蹲在火炉旁取暖的大老爷们,近乎个个都从未像今年般,如此热切地期盼着,请冬天的严寒来得更猛烈些吧!只因一到了冬季,冷水结冰,草地稀少,齐国以横扫天下的骑兵而闻名于世的军队将不复往日神勇、失去明显的优势。那么按照惯例来预测的话,齐国的军队势必要待到来年开春,才会继续向京城逼近,如此也可给嵩国朝野带来一次喘息的机会。
就在七皇子走后大抵半个月有余,便临近腊月了。往年一到这个时节,家家户户都要为过年而忙碌起来。可是今年全城都被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之下,过年的气氛便被冲淡了许多,可即便如此,颇为乐观的京城老百姓们还是觉得,人总是要活下去的,因而年也还是要过的,只不过要比往年节约上一些,如此也好为将来可能来临的逃难早作打算。
但若是有人问起他们,想要逃往哪里时,保证绝大多数的人都回答不上来,只有少部分有些头脑的人,就像是凤来楼的老板娘这一类精明的生意人,才会头头是道地对底下人说上一大堆的安慰话。
就像是此时此刻,她正在拿话安抚着她最看重的几个头牌女儿们:“我说你们一个个的都怕个什么劲呀?那齐国的男人难道就不是两条腿的吗?娘告诉你们,只要是两条腿的男人,他就缺不了我们女人!所以做我们这一行的,首先就不用怕会丢了命!其次,我们凤来楼的姑娘皆是万众挑一的美人,名头更是响彻国外,娘不怕告诉你们,若不是因为我国与齐国交恶的话,娘早就有心把分店开到齐国去了。所以,娘对那边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且娘对那边的男人也是有过一番深入了解的,说到底他们的男人跟我国的没啥两样,你们只要多花些心思,照样可以哄得那些个男人团团转。再次,娘也会向多方打听消息,若真的察觉风声很紧,那我们便收拾细软往南方撤呗……”
秦娘一边说话,一边不忘看女儿们的反应,却发现她们面上都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秦娘知道这几个女儿都极端聪明,不像一般人那么好哄骗,便暗暗地叹了口气,适时地打住了嘴,只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们说话。
首先婉儿就蹙眉道:“娘,您也知道的,最近城防很严,外面的人进不来,城里的人也出不去,消息相对以往闭塞了很多。若是真等到我们有了确切的消息,恐怕那时我们想走也走不了了,所以女儿认为,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锦儿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娘,女儿觉得婉儿说的没错,就怕到时候万一走不了了,那些个豺狼抓住我们,要对我们硬来,那怎么办呢?女儿想想就觉得害怕极了。”
素素勾着秦娘的手臂,头靠在秦娘肩上,依赖道:“娘走,我就走,娘不走,我也不走。”
在座的四位头牌姑娘,看起来就只有清清一人最为镇静:“娘,昨晚上女儿问了相爷,城外的情况如何?相爷便对女儿说,甭管外面的情况怎样,他自会保着我们凤来楼无事,女儿相信他,只要他还在城里,我就不走。”
最后大家都把目光投到了秦一一身上,只见他哇哇叫道:“你们一个个的都看着我干什么?在这房里,就数我年纪最小了,所以呢,你们只管商量,等商量完了之后,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反正我跟着你们便是了嘛。”
秦娘瞪了他一眼,训道:“在这房里,就你一个男子,大家都等着你最后拿主意的呢。”
秦一一打了个噎,半晌才嗫嚅道:“这个么,我还未成年,至多也就是个小孩子而已,可不能胡乱替大人们瞎拿主意啊!”说着,便缩了缩脖子,身子也往椅子下蹭了蹭,似乎这样就能显示他更小了。
锦儿忍不住啐了他一声道:“像点男子汉的样子吧,我们都指望着你呢,给我挺起胸膛来。”
“挺了胸膛就是男子汉了吗?”秦一一撇撇嘴,反驳了一声,身子却依然缩成了一小团。心中还道,“谁要做那劳什子的男人来替你们当家作主啊?你们谁有本事谁就去做老大好了,别老想着指望我!”
虽然他是这么期望的,可秦娘却想让他担起责任来,便揪住他不放道:“那你说说你的想法总是可以的吧?”
“这个嘛,”秦一一骚了骚自己的脸,“等我去向石少爷打听一下再说哈。”
清清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责备道:“你这句话早已说了不止一百遍了,可直到眼下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我从宰相大人那里探听到,情况还不算太严重。至少有他在,总会保住我们凤来楼的安危,所以我们真没啥好担心的。”
婉儿听了清清这话,觉得她太想当然了,便禁不住蹙起了眉头,好言劝道:“我说姐姐呀,你也莫太信任了那个石宰相,虽说他是皇帝之下第一人,权力无边,可是你仔细想过没有?若是那齐军当真攻入了京城,到时那石宰相只怕自身都难保,又有何能力来保住我们凤来楼呢?”
清清为人一向自视甚高,最听不得别人对她质疑的话,平常姐妹们都知道她的性子,总是顺着她说话的多,便养成了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不容人反驳的孤高性子。因而今次婉儿当着大家这么说法,便似踏着了她的小尾巴,心内份外不喜,便把那描画得细细弯弯的长眉往上一挑,轻哼了一声,笑道:“多谢妹妹提醒了,也好叫妹妹知道,相爷大人他一向照拂我们凤来楼,我没有理由不信他的话,反而妹妹总是担心破城之事,倒让我想不明白了,妹妹为何不信任七皇子殿下的能耐呢?”
说罢,又瞟了瞟婉儿,见她呐呐地说不上话来,心中不无得意,信口便道,“还有,我也想问问妹妹想过了没有?若是真让那齐军攻入了京城的话,那抵挡在前方的七皇子殿下,是不是也意味着已经不在了呢?”
这句话一落下,犹如重磅炸药般,震得众人满脸皆惊!尤其是秦一一和婉儿两个,心里更是像被几十根尖针扎了一般难受!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清清,一时都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