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一一闷着头回到凤来楼内,却既不去与娘和几个姐姐待在一处,也不想让婉儿姐姐知道这个消息后徒生烦恼!便自己一个人径直往主楼后的小院走去。
自从那些客人离去后,扎而伊便放任他们在属于凤来楼的范围内自由活动,只要不走出这个区域便行,只是当秦一一跟他说,凤来楼门前的大广场也属于凤来楼的物业时,扎而伊直接把他给踢回去了!
此时,当他低着头,快要接近自己住的小院子时,却差一些些就撞上了门柱!像今日这般的彷徨和精神恍惚,对于从小生活在妓院这种热闹地方,而同时又快乐成长的秦一一来说,却是极其陌生的一种感受!故而他不知道该如何排遣?后来想想这兴许也是一种对人生的体验,那不如躲进自己的小窝里,独自静静地承受这一切罢。
秦一一在自己的小床上躺了许久,心里一忽儿空荡荡的,像是丢失了一件珍贵的宝物;一忽儿心酸溜溜的,想要流泪;一忽儿手心捏紧,心口蹦蹦直跳……脑中忽然之间有个念头闪过,他一蹦而起,迅速地坐到了书桌旁,拿出平日里算账用的笔墨纸砚,开始在纸上勾画起那个人的身形样貌。可是当他落笔之后,才赫然发觉,除了那双亮如灿星的眼眸之外,只能大致的勾勒出那个人的轮廓来,其余地方居然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秦一一发了半晌呆后,心道:“那个人与我地位悬殊,又没有像石林少爷这般与我走得这么近,我有何理由要为了他这么伤心、这么难过呢?难不成是我对他有了非分之想吗?不会吧?……”他摇了摇头,忍不住哑然失笑起来,“不会的!一定是我被关在楼内这么多天,给闷坏了,才会如此想东想西的,居然还把别人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来瞎操心了。若真有这个空,还不如去陪阿义说说话,做些实在一点的事去呢。”
他自认为是真的相通了这些事,下一刻便把方才所画之图全数给撕碎了,又振起精神,丢下了纸笔,便往主楼而去。
当晚,楼内的厨房总管来向秦娘报告,说是这几日来,一直连续不断地招待客人,导致食物消耗得过快,如今地窖内的储量已然所剩不多了!若再不出去购货,别说今年的除夕酒宴置办不了了,最怕的是,大家直接就得面临断粮挨饿的大问题了。
秦娘便发了话,今年情况特殊,为了节省起见,除夕酒宴的那一顿恐怕得取消了,大家简简单单过个年即可,但是断粮却万万不行,切需备足粮!
次日,便是大年三十了,也是被管制后的第八天。
秦娘一早便让秦一一去找扎而伊打个商量,看能不能拿到他的手谕,放人出去购货?
于是秦一一又去了扎而伊处,可是这次他却不在。听守在他穹庐之外的兵士结结巴巴地用嵩国话说了许久,秦一一也努力地去辨别他那颠三倒四、张冠李戴的话语许久,才听出他是带兵去抓人了。
秦一一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过来时,便发觉齐兵少了许多,原来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到了晚间,秦一一再去,还是没能等到扎而伊回来。
这一年的除夕,真个是冷冷清清,晚膳过后就连炮仗声也只是偶尔才能听见个一两下,烟花更是少见,阴沉沉的天空中看不到一丝月光,黑暗笼罩了一切。
新年伊始,却看不到新年的新气象,只有无边的愁绪蔓延在凤来楼的角角落落里。食物即将告罄,凤来楼只好逐渐减少膳食供应。再熬得几日,眼看众人就要开始挨饿了,秦娘没有其他办法,只得让秦一一拿了银子,到齐军的厨子那里,用高价买了些食物回来。
又过了几日,到了正月初八的午后,终于盼到了扎而伊亲自上门,说是来给他们贺个年,再找他们说说话的,而秦娘娘俩也是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对他说。
于是刚请他坐下不久,还没给他上好茶,秦娘便毫不客气地抢在了他的前头道:“大人啊,您要是再不回来,我们皆要被活活地给饿死了!”
扎而伊一愕,可稍一转念之间,便想到了秦娘所说的是为何事!就忍不住笑道:“方才我一回来,便已听手下说了你们的困难。也怪我走前未想到这事,令你们无端受苦了!”
秦娘见他说得如此客气,心内便禁不住“咯噔”了一下,暗忖道:“这人不会是又有什么为难之事,需要我们来办了?哼,这次若是不给足我们好处,休想我们再这么好说话!”打定主意后,便笑了笑没有接他的口,只拿眼去瞧他,看他会说出些什么难事来。
秦一一见娘亲这副表情,便也配合着不说一句话,只徐徐倒了一杯茶,递给了扎而伊。
扎而伊也不急,接过茶,先灌了口下去,又用他那铜铃般的眼睛在秦娘和秦一一身上来回扫了几下,见他们先前还一副急吼吼的样子,现下却又不说话了,便也在肚内轻哼了一声,暗道:“我才说了一句,你们就摆着张脸给我看?难不成我待会儿要说什么你们也猜到了?哼,我倒要看看了,等下你们听我说完之后,还会不会像此刻这般稳得住!”
他便又大口大口地喝了半杯下肚,才砸了砸嘴道:“他娘的,这几日到处抓人,可真把我给累得不轻啊!……唉!”扎而伊敲了敲腿,瞄了瞄这娘俩,笑道,“不过接下来倒尽是些好差事了!”他见眼前这两个人依然笑眯眯地看着他,可就是不接话,便又自顾自道,“秦小子啊,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要为你们邀功之事吗?我这次回中军处去领赏,上峰也把赏你们的银两发了下来,我一并替你们领回来了。”言罢,他便往怀里掏了掏,拿出来一大叠银票,置于桌上。
秦娘愣了一愣,却没有接过去,倒是又把银票往他面前推了回来:“大人,上次之事要说论赏,还是大人居功至伟!我们可不敢占了大人的功劳。”
“我说了让你们收下,你们便收下,这么婆婆妈妈地干什么?”扎而伊猛地一推,又把银票都推到了秦一一的面前,“秦小子快收下,过几日还有赏赐,应该只多不少!”
秦一一看了看娘亲,见她无奈点头,便谢了声也就收下了。可这一收下,便也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就只好顺着扎而伊的话,问了句:“大人所说的之后还有赏赐,却又是为何呀?”
“还是这银票有分量,你看这一砸下去,秦小子便只得开口了,呵呵……”扎而伊很得意,手指“咄咄”敲了敲桌沿,笑道:“前几日大王对你们的皇帝说,要带一批嵩国女子回我齐国国都去。那皇帝便派了人到附近的城市,去选出了一大批清白人家的女儿,送给了大王。可是我国离此路途漫长,带着这些个女孩儿家上路实是不便,何况她们又未经过统一调教,规矩不懂也就罢了,怕只怕她们一路上哭哭啼啼地太过惹人厌烦!我们的都尉大人便想到了你们凤来楼,一来看重你们做事又快又好,二来在调教女孩子方面又必定是行家里手,他便向大王座下的两位左右将军提议,推荐你们凤来楼派一批人随我们一同回去。当然,关于酬劳方面,你们尽可放心,我们都尉大人说了,保准让你们满意!至于,这领头之人么……”扎而伊眼睛盯着秦一一,见他的小脸都快要变绿了,才笑道,“也非秦小子你莫属!秦小子,本将也看好你!”
秦娘一听完此话,差点两眼发黑,当场晕倒过去!
秦一一赶紧起身扶住娘亲,暗暗地把扎而伊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个遍!
一刹那间,秦娘的眼泪便簌簌落下,掉个不停,边哭还边道:“大人啊,我前半辈子就只得这一个孩子,后半辈子也就指望着他了。他年纪尚小!何况从小到大,他都未有离开过我一次,如今这一下子便要叫他离我几千里之遥,可让我这做娘的要怎么活下去呀!大人啊,请你看在我们凤来楼尽心尽力替您办事的份上,无论如何也要替我去向都尉大人求求情吧!”
秦娘这一哭,眼泪直若梨花春雨般,在她那美丽纯净的脸庞上流淌个不停,直把那又粗鲁、又不懂风情的扎而伊也弄得个心内凄凄惨惨戚戚,不知道该安慰她几句为好,还是替她擦擦眼泪为好,总之搞得他自己也不由得手忙脚乱起来,浑忘了方才想看他们笑话的事了。
说老实话,扎而伊原先真没想到秦娘会如此激动,他至多以为秦娘会有点不舍得秦一一离开而已。可眼下秦娘哭得如此肝肠寸断,仿佛秦一一已死在眼前一般,心内便有些不是滋味了,同时也有些后悔自己参与了此事,因而出于补偿心理,便向秦娘透了些底:“秦娘,你……莫要再哭了……,其实这事并非是今日才定,好像……在我们来此之前,上头便已发下话了,说要……让秦小子随我们一同回去的……,那此次又恰好需要人来训导那些个女子,我们才向两位左右将军提议,让秦小子给顺带着做了……”
扎而伊自知以自己在军中的等级,还不够格为了他们去向上头求情,就只能安慰了他们几句,且又借着要去好生歇息这个理由,回他自己的营帐去了。
待他走后,秦娘便三两下抹干了眼泪,因她明白再哭下去也无甚用处!眼下最重要的是,看看手头还有何人,能在此事上出得了力?
秦一一和秦娘默默对坐了一会儿后,便点了点赏金的数目,合共是两万五千两银票。这些银票的数目,也就是差不多抵消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拿来贿赂扎而伊和他手下的士兵以及给徐管事的数额了。说实在的,这笔赏金实在不算多,也只能把它当作弥补了少许损失而已罢。
秦一一甩了甩头,便把银票递给了秦娘。
秦娘没有接,她正在衡量,现任太子爷石林若是知道了这事,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帮忙?想来想去,在这节骨眼上,除了他,也没其他人能帮得上忙的了,就甭管他是不是变了呢!想罢,瞥了眼推到面前的这一叠银票,叹了口气道:“明日问扎而伊要份手谕,然后我陪你一起去求求新太子爷吧!”顿了顿又不无疑虑道,“方才你也听到扎而伊的话了,说是上头的意思,我就不明白了,那些位高权重之人怎会知道你的呢?你说会不会跟上次来的那个贵客有关?”
秦一一摇头道:“我也想不明白,不过我们可以去问问石林少爷的意思。”言罢,看娘亲依然愁眉深锁,为自己担心,便老气横秋地劝慰道:“娘,你不用为我过分担心!这事即便往最坏的结果看,也大不了就是我跟着他们去走一趟齐国咯。可若是往好处想,我这是不花自己分毫地去齐国游览一番,说不准还可为我们的凤来楼将来在那边开分号之事,事先做一份详细的考察呢!更不要说路上还有虎狼之军做我的保镖,在安全上是一点不成问题的!”
秦娘听着自己孩子的劝告,看着这个从小没有父亲疼爱的孩子,在这个烟花之地长大,却养成了如此懂事的个性,实在感到欣慰不已!也更加不舍得他离开了,可是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在不久的将来,长大了的他,总还是要从自己身边离开的,便禁不住悲喜交集起来,渐渐地又泪湿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