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宫坐落于江头凤凰山,故名凤凰宫,乃武肃王所建。
城池高峻,宫阙壮丽,内为子城,南为通越门,北为双门,极其巍峨。
握发殿门前的廊柱,围一十二尺宽,由远望去,尤为壮观。
筑城自秦望山由夹城东至江干,薄钱塘湖、霍山、范浦,共七十里,城门共十,秋日余晖中,越发显得宏伟壮丽。
而今上喜诗赋、好丹青,每逢佳节之时,便在此宴请群臣,赋词作画,品诗斗茶。登基数十年来,这凤凰宫又比先王在时多了份文雅之气。
为了鲁国夫人芳辰,宫里头的采办日日忙乱,直到八月初,才派了太监出来,教授这些进宫拜祝的贵妇们如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等种种礼仪。
等到十月初一一早,那巡察地方总理关防的太监,又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指示进宫贺寿的各府贵人,哪家哪家由这头进、哪家哪家由那头入。
街道上又有工部官员等负责打扫街道,撵逐闲人等不一而具。
舒府女眷只得英奴同舒小姐两人,一大早的便起来熏香更衣、梳洗打扮,俱是依足宫内的礼仪规矩。尤是这样,也忙了一个多时辰。真不知其他女眷众多的府邸要满乱至何时。
两人梳洗完毕,便端坐在大厅等候,足足等了几炷香的功夫,正等得不耐烦,忽一太监来报,引着舒府家眷上了步撵。
英奴坐在里头,觉得外面异常安静,只听得咚咚的马蹄和车辙声,可也不敢打帘子往外瞧。
那舒小姐一脸肃穆,英奴也不自觉正襟危坐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闻得一阵异香,便有太监过来指引。
原来是到了内城,各府女眷皆是下撵步行。
引至殿内,又有昭容、彩嫔等引领进了偏殿。拿着佛尘的太监侍立两旁,殿内帐舞龙蟠,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奢华之极。
那殿中早有贵妇在此等候。有爵者,俱各按品服大妆;那无爵的多半是未出阁的妙龄少女,亦是盛装出席。
此刻殿内已是坐满了一屋子的人,却是静悄悄的无人交谈,皆作了庙里泥塑的菩萨般,只偶尔听得珠帘撞击的清脆声。
英奴随着众人正坐得腰骨酸疼,又有值事太监进来,交代众贵妇们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等等。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众人这才一队队的进了凤藻宫。
进来殿内,众妇人跪拜贺寿后,方有一行昭容依次传谕。
“筵宴齐备,请众宾客移步缀锦殿。”
众人齐道:“谢夫人。”
至缀锦殿,便见左右两边各一排的矮桌,上面备满了酒水。
那坐在高高的凤舆上的便是鲁国夫人。
英奴瞪眼睛,也只瞧见明晃晃的人影,以至于那鲁国夫人讲了些什么更是不得而知,只管跟着众人,别人叩首她也叩首、别人起身她也起身。
众人跪拜后,就有彩嫔们领着就席。
舒小姐算是鲁国夫人的亲戚,被人领着同魏府的女眷坐在一起。
英奴这个莫名其妙的来者,被人领到末端就席。
她今日头上戴着金丝镶珠的步摇、项上戴着赤金扭花的璎珞圈、裙上挂着双衡比目的玫瑰佩,一身的行头足有几斤重,皆是刘世芳送来的好物件。
那刘世芳乍一听闻英奴要随舒小姐进宫贺寿,欢喜得做梦都要笑出来。
自从同舒家攀上交情后,这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说,同行们更是以他马首是瞻,隐隐的作了总把头。如今又碰上这一等一富贵的好事,连连感叹祖上积德。
忙打发人送来满满几车的衣物,务必要将英奴打扮得珠光宝气、花团锦簇。又写了封信同英奴,说得十分亲热,说自己的奶娘也姓萧,可见祖上本来就是一家,直道两人有缘。又拐弯抹角的暗示英奴把握机遇,莫要辜负好年华云云,看得英奴直翻白眼。
可这一整日下来,腰酸腿软、饥肠辘辘、浑身发僵,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行头,当真成了累赘。
早只道就装肚子疼了,还不如呆在家里打瞌睡呢!
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如今口干舌燥,对着面前诱人的酒菜又不能大快朵颐。这还罢了,偏偏又闹起肚子来,真是憋得难受。
这可真是急死人,好在有此尴尬的不只她一人。有些年纪小的亦是吃消不住,悄悄的退席,绕过正殿,方便之处自有几位彩嫔指引,英奴顿时如释重负。
英奴解完手,理了理裙摆,正要往回赶,就瞧有几个魏家的女眷也在此,暗自踌躇了一会儿。
自那日后净慈寺后,每日里便有些沾亲带故的小姐们上门来拜访,东拉西扯一通,其实无非是想瞧瞧魏家小姐口中的泼皮破落户儿是何模样。
如今见了面,可又少不得虚迤委蛇一番,躲还来不及呢!
只趁着人没注意,悄悄贴着墙角,偷偷的绕着走罢。
哪料这王宫中的园囿极为繁复奢华,走了半日也摸不到尽头,正焦急之时,忽见前面过来了三个身影,其中一个个子高的说道:“别慢吞吞的啦,快些走罢走,要不然夫人又该发脾气了!”
吓得英奴赶紧往假石后头缩。
另一个个子稍矮的脸上还是一团稚气,丢了那铜盆,一屁股坐在矮石上,埋怨道:“真是的,什么美事叫那宫里的作了,偏咱们做些苦差使!”
“那有什么法子,谁让人家得宠呢。我方才替罗姐姐的班,站在殿中才那么一会儿,鲁国夫人就赏出去几百两赤金呢!”
“哦弥陀佛!我一月才几吊钱,什么时候我也能去那宫里伺候呀?”
“快歇了罢,这话叫我们那位听见,可仔细你的小命!”
另一个圆脸的宫女道:“你说宫里这么多美人,偏她就这么得宠?”
高个*女道:“人家生养了两个王子,岂是一般人能比的?镇海侯暂且不提,单说嘉兴侯可是了不得呢。”
“姐姐快说!休要卖关子!”
那宫女清清嗓子方道:“我听凤藻宫里的姐姐说,嘉兴侯过些日子便要还朝了,大王已经拟旨,要給嘉兴侯升爵呢。他虽不是鲁国夫人亲生,可也是从小养在凤藻宫的,如今嘉兴侯圣眷日浓,这位不也水涨船高了吗?”
“呀,那鲁国夫人会不会也跟着升一级,直接作了王妃!”
“这也不是没可能啊,我方才伺候时,就听这位对魏太君说道:‘本宫如今要找一位人品温良、性情娴静、相貌出众、家世殷实的淑女,好配于嘉兴侯,太君若有人选,尽管呈上佳丽的画像,到时候自有大王下旨指婚!’还不是指着嘉兴候作靠山了!”
英奴暗想,这样的女子我平生可只见过一个。
“这可不就是说他们魏家的大小姐嘛,岂不是她家又要出一位王妃了!”
“我看未必,魏太君才不舍不得自己的心头肉呢!”
“这话怎么说呀?”
“我听凤藻宫的说,嘉兴侯是可是克妻的命!原先娶得没过两年就得怪病死了。况且我还听说,嘉兴侯打仗的时候受过伤,一刀霹在脑袋上,虽说命大,可到底破了相的,还是个大小眼呢!”
“哎呦,这么吓人!”
“可不是嘛,那魏佳馨娇滴滴的美人,怎么受得住。”
“那为何还当众人的面跟魏太君提这个呢?莫不是当真看中了魏佳馨?”
“啧啧,你呀你,真是傻到家了,难道魏家就一个女眷不成!”
“好了、好了、可别再说了,让人听见我同你们乱嚼舌头,可要挨板子呢!”说罢,连连催促那二人,急忙忙的往别处去了
等那三个宫女一走,英奴才直着身子出来,刚喘口气,又撞上一个人。
英奴一抬头,就对上一双幽幽乌黑的瞳子,嵌在玉石般无暇的脸上。此时天色已暗,月光洒在他身上好似一层淡淡的光晕,叫人心悸。
“小侯爷!”
英奴只觉得这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人了,难怪魏佳馨会钟情于他了。
英奴正在痴想,就听得小侯爷冷冰冰地道:“哪里来的奸细,擅闯深宫?”
“不、不!我不是奸细,我是给鲁国夫人贺寿的!”
“哦,那便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眼前的小侯爷哪里还有半点当日眉目含笑的模样。肃着一张脸,怕是真要将她扭送出去。
英奴心里直发急,罢!三十六季计,走为上计。
一个转身就从小侯爷身侧夺步而去。
却听得小侯爷在身后噗嗤一笑。
“慢走,出口在南面。”
这个小侯爷真变脸比翻书还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