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奴自从应承了舒小姐,日日想着法子出去,正巧那刘世芳写信来说,又在杭州府新开了几家店铺、新买了几处小庄,极热情的邀请舒府的女眷去散心。
她原就担了亲戚的身份,去表哥的庄子住上几天也是平常。
英奴到了庄上,又推说无甚意思,嚷嚷的要去城隍庙逛逛。
刘家的下人都晓得她是主人家的财神爷,哪里敢拂逆,二话不说,套了车子便出门了。
等到了城隍庙,这姑奶奶越发奇怪了,一路上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一会儿说要买芳兴斋的核桃酥、一会儿说要买梁记的珠子,一会儿又说要去会个朋友,使唤得这些下人来回跑。
英奴心里暗暗发急,舒小姐说那方同源就在城隍庙一带靠替人写信为生,可来来回回的都把整个城隍庙都踩遍了,愣是没找到那方同源。
出来一趟不容易,可不能空手而归,只好支开下人偷偷打听。
那赶车的仆人一路走,一路抱怨。
“姑奶奶,您这是去哪儿啊?都出城了,再不回去怕天要黑了。”
“停车停车!”英奴远远瞧见一排的矮屋下,有个妇人正在晾衣服,便让那赶车的停下来。
“我口渴得紧,你去附近买碗玫瑰露罢。”
那仆人哭笑不得,还当在城隍庙呢,这地方哪来的玫瑰露啊!
“您要想喝玫瑰露,咱们这就家去罢。”
英奴佯怒道:“少啰嗦,我就在这儿等,你快去快回罢。”
惯会折腾人的祖宗、要人命的阎婆娘呦!腹诽几句,只好驾着车去买罢。
“这位大姐,这附近可有户姓方的人家?”
那大姐斜着眼睛看了英奴一眼,瞧她衣着甚为体面,特别是头上戴着的一支镶金如意牡丹簪,怕是值好些银钱呢,不由暗暗的吞了吞口水。
“男的女的?”
“是个男的。”
那大姐拢了拢头发,睨着眼睛嗤笑道:“大姑娘家家的上这来找男人了,真是……嘻嘻。”
又问道:“多大岁数?”
英奴想了想,道:“十七八吧,挺多二十不到吧。”
“长什么样?”
“瘦瘦的,个子不高,左边颌骨有个褐色的胎记。”
那大姐忽然站直了身子道:“是不是腿脚有点毛病的?”
英奴喜道:“正是!大姐可知那人在何处。”
“你是他什么人呢?”
“我是他远房亲戚,大姐,他人呢?”
“老天有眼!”那女子忽然扑过来,死命的抓住英奴的手腕,喊道:“当家的,快出来,快出了!”
英奴唬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子已经啐骂起来。
“这丧门星,活扫把!欠了老娘小半年的租金没给呢!偏生还是个天不收、地不管的病秧子,还得老娘伺候他!又是白吃又是白住,老娘还要倒贴药钱!等他断了气,难不成还要老娘给他出棺材钱!”
那大姐眼疾手快力大无穷,一手将英奴攥得劳劳的,一手拔下英奴的簪子揣在怀里,尖声道:“既然是亲戚,这钱你可别想抵赖!”
英奴叫她抓得好生疼痛,苦笑道:“多少钱?”
那大姐打量了英奴一番,道:“我也不同你漫天要价了,给你说个实数吧。”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了两下。
“二十两?大姐您稍等。”
英奴一只手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交到她手里。
那大姐嘴巴都歪了,一脸不可思议!,
我的娘诶,实实在在的官银,没剪没损,面上白花花地起着霜,足足二十两一个的活宝贝!都能买上好几亩肥地了呢!哪有人就这么不当回事儿的就给了!
早知道这样,老娘还不翻倍的要价!
肚里悔得肠子都打了结,一边心思转得飞快。
“小娘子稍等,这银子还得请我当家的验过才作数。”
那大姐急匆匆的进了屋,砰的一声上了门,对着床上的一个男人,狠狠踢了一脚。
“睡睡睡,就知道睡,老娘喉咙都叫破了,也不晓得来搭把手!”
那男人迷迷糊糊的嘟囔道:“你能有什么屁事,哪个缺德的瞧上了你,脱了裤子从了他便是,嚷嚷甚!”
那大姐又气又急,顺手掏出怀里的簪子,狠狠的往他屁股上一刺。
“哎呦!寻死个婆娘,看老子扇不死你!”
那男子碰的一声跳得老高,伸出一个拳头刚要发作,就叫眼前那银锭晃得眼睛疼。
“打呀、打呀,哑巴了!”
“哪儿来的钱!”
那男子一手夺过银锭,放在牙下使劲一咬。
乖乖!十足的雪花银!
那大姐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拿手往外头一指。
“瞧你这寒酸的样!大买卖还在外头呢!”
两人透过破破烂烂的窗户纸往外头一看,果然见一个衣着光鲜的的小娘子,独自站在门口脖子还伸得老长。
“是来找那姓方的晦气鬼的!早知道他有这么个有钱的亲戚,怎么着也得给他抓副药吊吊命呀!”
这对夫妻,男人的游手好闲,坑了东家骗西家;那女的其实就是个暗娼,年老色衰才草草的倒贴从了良。
那方同源没了姐姐的庇护,靠着替人写信这点微薄的收入,仅够维系平日三餐,只能借宿到穷苦人家。他身体叫人打坏了,又没能将养过来,一日重过一日,人还在弥留之际,就叫这对夫妻裹了席子扔到了城外的护城河边上,任其自身自灭去了。
“要不,再唬她几个钱,叫她回家拿去?”
“呸,蠢货,你让她回家取钱,她要是带来几个家丁,没得把自己搭进去,这生意只能干一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英奴在外头苦等了老半天,那大姐才出来,亲热道:“小娘子莫怪罪,我当家的验过了,却实是真金白银,这就随我进来罢。”
英奴道:“劳烦大姐了。”
哪料一进房间就闻到一股恶臭,黑乎乎的床上侧躺着一个人,盖着一条破破烂烂的棉被。
英奴刚要上前,忽然眼前一黑,竟是昏了过去!
那女子扔了手上的棒槌,两只手在英奴衣襟口袋里乱掏,一边问道:“当家的,怎么办?”
男子霍的从床上跳了起来,捏住英奴的脸蛋。
倒不曾料到有这副好皮囊!这等货色少说也值个五十两银子!
“嘿嘿,这套衣裳少说也值五六两纹银呢!等老娘扒了头面首饰衣裳再说。”
两人激动了半日,刚要去脱英奴的衣裳,就听见“砰”的一声,破舢板似的屋门就叫人踢烂了。
“哎呦……”
还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几条虎背熊腰的大汉冲进了屋子,左右开弓,赏了二人几十个巴掌,打得跟条死狗一般的叫人用棍子架了出去。
带头的扫了屋子一眼,指着倒在地上的英奴打了个手势,自己飞奔至一辆被帘子挡得密密实实的四轮马车前,躬身道:“侯爷,人在屋里呢,里头脏得很,人先抬进车里?”
小侯爷此时便坐在这辆价值一斗珍珠的马车里。
车厢宽大舒适,马匹训练有素,车夫善于驾驶,坐在车里,如同坐在水平如镜的西湖画舫中一般,甚至感觉不到车在前行。此时外头已是寒冬腊月,车里头却温暖如春。
小侯爷盯着昏睡的英奴看了半天,摸了摸她浓密的睫毛,把鼻子凑到英奴脸上,轻轻呼了一口气。
英奴却好无知觉,只是依旧规律的呼气,好似沉睡在梦香里的孩子,丝毫不知道差一点就丢了性命。
小侯爷捏起一把她散落的秀发,拿着发尾来回的扫着她的脸庞,在她的鼻尖处来回的打着圈圈。
昏睡中的人终于按耐不住似的皱了皱眉头,把脸偏向一边,嘴里嘟嘟囔囔了一阵。
小侯爷伏下身,把耳朵凑到她嘴前,只听她来来回回的嘟囔三个字。
方同源?
小侯爷皱了皱眉头,轻敲了一记马车。
训练有素的车夫立刻将车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侯爷?”
立刻有如影随形的侍卫上前听差。
“方同源是何人?”
“回侯爷,小的已经问出来,是借住在这里的一个后生,平日在城隍庙一带替人写字为生,那小娘子就是来找他的。”
小侯爷微微颔首,转头瞧了瞧依旧昏睡的英奴,只觉得相当有趣。
“去查一查,方同源跟舒府是什么关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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