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子的这篇好文章写道:“我和五个同窗会的女同学去参观欧洲古城。因为是突然决定的,预先没有跟您好好商量,请原谅。大致的行程是在法兰克福乘火车,在维尔茨堡(Würzburger)下车,然后去往因斯布鲁克(Innsbruck),逛逛所谓的罗曼蒂克街道。这是五个中年女人之旅。不知能否真的实现罗曼蒂克,当然这些已经与您无关了。”
克子的这封信没有署上日期,所以也无从判断她是何时去几时归的。估计克子是想通过这种东奔西跑的状态惩罚良也。克子想要表达的是:你把我放在什么一种状态,现在你自己体会下就知道了。良也很生气,真想对着克子大叫:现在是搞这种小把戏的时候吗?!同时,也放下心来,这样就不用跟克子见面了。
于是良也给管理人员打电话,接着跟在公司的团联络上了。感谢团把自己写给克子的信转交过去,良也电话中说:“今天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良也去公司看看,对自己的“按入社年限的中休”敷衍塞责地解释了一番以后,听下属汇报《现代人俳句全集》进展状况。有个结社询问,他们主编的那一卷什么出版。良也公司这边的对此答复道:“这个全集是由不同人编辑而成,所以结社的指导者和一些俳句诗人就不收录在其中了。”结果对方发怒了,说“既然这样偏颇的话,应该把‘全集’两个字去掉。”良也对汇报情况的员工说:“今后还会遇到类似的事情。不要太介意只能按照计划进行。我早就说过,不要把编委老师的名字告诉对方。”然后良也听取了俳句集以外的其他正在进行中的几本出版物的进度报告。
良也想做这种工作,还真不能半路放手。当初从长野调动到东京也是同样的经历,因此没能履行和茜的约定。他离开长野分局的时候,曾约定好每月来长野见茜一次,但是没能做到。
良也在曾经隔着屏风偷听老夫妇说话的那间店里跟团见面,两个人隔着桌子而坐。良也告诉团克子留下信笺去游历欧洲了。团愉快地说:“哇这是很高明的报复啊!不愧是你太太啊。不简单啊!你们真是很相像的一对啊。”良也只好说:“别开玩笑了。”
团认真起来,开始切入正题:“那茜怎么办呢?”团的这种性格是长期特派员生活磨砺出来的,他总是毫不客气地直接进入谈话主题。良也感叹自己过去也曾经做过记者,怎么就没有修炼成团这样的性格和做事方式呢?良也如实相告:“她对于我过去感到很开心。医生说她还有半年的时间,茜拒绝再做手术。第一次胃部手术好像是在雅加达的一家综合医院做的。第一次手术做得还可以,可是茜不打算在日本医院接受第二次手术。”团抱着胳膊,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天花板,好像在努力地回忆起年轻时候为数不多的那几次与茜的接触。良久,团叮问良也道:“那只能尊重她的意愿了。要是她有孩子的话,也许有办法说服她。茜是独身吧。”
“大概是。只有一个叫‘叶中知枝’的家属,是茜的堂妹在照顾她。”良也有些含糊其辞地回答道。团舒了一口气,放下胳膊,语调平静:“确实不太好。做很多次手术的话,身体本来已经满身疮痍,还要缠满点滴绷带。病人显得很可怜。”
良也想起父亲也同样拒绝手术,选择平静地死去。而当初茜的父亲大佐先生虽然看起来是活着,他自己也受苦,照顾他的女儿茜也苦不堪言。因为茜有这样的切身体会,故而坚决拒绝接受手术。
良也也坦率地说出这次跟团见面的意图:“的确是这样的。我也不想她弄得遍体鳞伤得。我只是想一直静静地候在她身边。这次突然回日本也是为了这个作准备。我太太这边还要拜托你。”“这没问题。我既然接手了,就不会丢掉不管的。”说到这里团突然神色严峻地凝视着良也道:“你还要辞职么?这个我不赞成。”事已至此,良也只好打消辞职的念头。过了一会儿,团又调侃道:“你们兄弟俩都有点不可思议啊。果然是一脉相传。”良也问:“怎么了?你指什么?”于是团告诉他,忠一郎辞去nssc社长的一职后,果真与广岛山林地主公司的社长结伴去了立陶宛。团继续说道:“他不顾战友律师朋友的忠告,那么快地离开自己一手创办的公司,这样的事情史无前例。接下来一定会有各种猜测和风言风语的。他去波罗的沿海三国之一的立陶宛,还真有点奇怪。”
年轻的记者n.k在采访同学山中社长的儿子的时候了解到一些情况。关忠一郎在纽约的时候有个恋人叫古莱特,是个立陶宛人。当时她是山中社长亲戚第二代日裔安氏山中的夫人。因处理放荡不羁的山中社长的父亲猝死的善后事宜,安氏山中被叫回到广岛的老家,把妻子拜托给年轻的商社职员关忠一郎。当时,古莱特夫人的祖国被德国纳粹统治,她只身一人流亡美国,无依无靠。年轻的关忠一郎和比他稍大一点的古莱特很快就坠入爱河。这位嫡系的孙子告诉学友记者n.k,安氏山中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甚至还很期待。
团说道:“现在我明白了。不过一个创业型的经营者经过了40多年,上了年纪,亲自去寻找打探恋人的行踪,还是有点反常。”“那一定有那样做的理由。我不想评价我这个异母的哥哥,你有啥想法?”听到良也这样问,团一幅尽得要领的表情强调道:“哦。我是这样想的。他一定是要寻找什么东西。我啊,一直很关注报纸和杂志上报道的那些企业家,我一直有疑问,搞经营的人到底有没有单纯的。他们更倾向合理主义,更有干劲,重视社会公共性,等等。”
良也附和道:“的确是。一些财界人士平时总要黏附在权力的旁边,为了出人头地而耍嘴皮子。也许这时候应该在那些默默无闻的经营者们中间建构起真正的企业家形象。可是关忠一郎不是这种类型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团无视良也对异母的哥哥的意见,说道:“不管怎么样,关于这次关忠一郎的旅行,随行的那个旅行社的男导游会详细告诉我们的。如果要挖掘新的企业家形象请他帮忙的话,他一定会协助的,他很尊重关忠一郎。”
团施展起他最拿手的辩才:“这跟挖掘丑闻不同。”良也没有反驳。忠一郎去的是一个他不熟悉的国家,除了同行的山中以外,他还请了一个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年轻导游一起前往。良也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忠一郎还有个立陶宛恋人。原来他这个年长好多的异母哥哥也曾有过青春,也曾陷入恋爱的烦恼。忠一郎第一次作为一个鲜活的人呈现在良也面前。他们计划这两三天之内就动身经德国法兰克福到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Vilnius去。团站起来,眼睛里包含着“茜的事情已经了解了”的意味。良也一回到公司就跟年轻的记者打听古莱特这个女人的事情。他听到的只不过是传闻中的传闻了。据说古莱特在父母和哥哥之前,在日本领事的帮助下沿着西班牙铁路,经过神户,得以逃往到纽约。可以本该在她之后到达的家人却没能来到美国。古莱特和忠一郎在一起以后,说在两个人结婚前无论如何想要回立陶宛一趟,确认家人的消息。而忠一郎最终答应了她的这一想法。结果,忠一郎失踪了。当时是东西冷战最严峻时期,估计是统治立陶宛的苏维埃秘密警察把她当作是美国派来的间谍了。现在苏联的体制发生改变,忠一郎之所以要去立陶宛,是为了翻阅当年秘密警察的资料。年轻的记者N.k发表自己的感想:“恐怕是关忠一郎先生意识到这是他的责任。”
“是啊。这也是一个原因。他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良也含糊地回答,“团赞成挖掘新的企业家形象这个选题,我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素材。”良也接着对N.k记者说,他这个异母哥哥忠一郎退职状况跟他在缅甸战线头部受伤,俘虏体验反而成为发展契机很类似。N.k记者听后进一步刺探良也讲述忠一郎的事情:“前几天我去见了九州的原口先生,听他说俘虏时期好像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良也以一种评价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第三者的口气说道:“是啊。他原来性格很好。由于战地体验,得了精神恍惚症,行为也古怪。我觉得这些是很重要的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