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州的州兵卫所有五千人的建制,只不过官场黑暗,空饷吃得厉害,真正在册的只有三千人不到,吴安定身为司马,本是这卫所的首领武官,然而这番回来,他想要走进这往日里自己的领地,却不得不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了。更因大街小巷贴满了他的缉拿通令,他连模样都不敢现,每念及此,他都觉得心里郁闷不已。
吴安定不敢惊动太多人,他悄悄找到了一个叫周坚的士曹,这个周坚乃是吴安定一手提拔起来的,平日里唯吴安定马首是瞻,很得吴安定的信任。周坚一见吴安定就激动起来,道:“大人您可回来了,咱们都相信您是冤枉的。”
从进了舒州后就一直风声鹤唳的,骤闻这话吴安定忍不住有些感动,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周坚的肩头,道:“你很好……”
周坚道:“大人,您吩咐罢,就算是要杀了姓孙的救夫人出来,属下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吴安定心里一暖,笑道:“你有这个心就好,”他顿了顿又问道:“如今还有多少弟兄值得信任?”
周坚嘿嘿一笑,道:“当兵的没几个人愿意鸟那姓孙的,平日里大人您对大伙儿好,经常接济家里困难的弟兄,大伙儿都记在心里呢,只要大人您一声令下,多了不敢说,三四百弟兄我还是能召集起来的。”
“想造反么?”吴安定啪的一巴掌打在他脑门上,笑骂道。
“嘿嘿,”周坚摸着脑门憨笑着,道:“既然姓孙的不仁,大人你也不必跟他客气,反正姓孙的是个狗官、贪官,舒州人尽皆知,我看不如一刀剁了干净,到时大人把这刺史的帽子拿来自己头上一戴,全舒州百姓铁定是拍手称快。”
杀孙学正?吴安定听着倒是有些心动,不过片刻后就把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若是自己朝中有人,能够帮他善后的话这兵谏之路还可一试,奈何他吴家在京城没有后台,反倒是孙学正有些门路,真要如此行险,恐怕自己一家人都要因此获罪,他不能不为妻女着想。
吴安定想到这里,道:“先不要轻举妄动,我夫人她如今在狱中情形如何,你可知道?”
周坚气恼道:“这狱监是姓孙的狗腿子,有他在,除非咱们打进去,否则休想见到夫人一面。”
吴安定心里暗暗焦急,他妻子庞氏向来没有吃过什么苦,这番下狱,也不知能不能挺得过来。他勉强忍住不安,沉吟道:“再多等几日吧,我安排了人手在追查被劫的财物,只要查到贼人行踪,孙学正自然没有道理再为难我夫人,最多置我一个有亏职守的罪名,大不了不当这官了便是。”说这话他倒多半是为了安慰自己,对于余青的行动他也没有太多把握,只不过还抱着万一之想罢了。
周坚满脸的不以为然,但见吴安定主意已定,也就没有再劝。在他的安排下,吴安定悄悄的安顿了下来。过了几日,这天早晨,吴安定还没醒转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吃了一惊,待听到是周坚的声音才放下心来。
一打开门,就看到周坚满脸的惶惶之色,急道:“不好了,姓孙的发话了,他说大人你勾结贼人图谋造反,家人等同其罪,三日后就要把夫人斩首示众了!”
吴安定脑袋嗡的一下,他双目尽赤,哪里还能镇静得下来,他一掌拍在门棱上,恨恨的道:“姓孙的,你欺我太甚!”
周坚道:“大人,别犹豫了,咱们动手吧!”
事到如今,吴安定也没有了第二条路可以走,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妻子无辜送命是万万不能的,当断则断,于是他点头道:“周坚,你尽量召集人手,咱们晚上劫狱去!”
“好!”周坚眼中露出兴奋的光,他早就不耐烦受这姓孙的窝囊气了,得了令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好在吴安定平素对下边的兵士极好,听闻刺史诬陷吴安定,一帮直肠子的兵丁都群情激奋,无需周坚多费口舌,便集起了六百余人,愿意为吴安定效命。
天色已黑,当吴安定看到这么多脑袋在火把之下攒动时,他又是感动又是不安,他若是做了劫狱这等事,就算身上是白的那也得变成黑的了,他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大不了带了妻女上卧虎山去落草,但这些兵士又当如何,他们大多都是在舒州有家室的,作出这等以下犯上之举,日后又当如何收场。
“大人,下令吧!”周坚还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做事只凭快意,不会考虑那么多,更何况吴安定于他有大恩。当年他相依为命的老母病重,是吴安定四处奔走,送钱送药,延医问诊,尽管老母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但临死前却要周坚发誓回报恩人,周坚在老母坟前磕了三个响头,从此就没把这条命看成是自己的了,他心里一直期待着有这么一天,让他有机会能为吴安定赴汤蹈火。
吴安定暗叹了一口气,箭在弦上,也不容他不发了,他猛的一抱拳,四面行礼道:“我吴安定谢过各位弟兄的大恩!”
“大人言重!”兵士们的声音此起彼伏,然后就在吴安定的带领之下浩浩荡荡的杀向了州府大狱。
狱监早就远远的看到了这么大一伙人杀气腾腾的逼了过来,他松松垮垮的肚腩都在打颤,他看着走在最前面的吴安定,艰难的吞了泡口水,色厉内茬的道:“你……你们想造反了么?”
吴安定冷笑一声,对这等小人懒得废话,道:“滚开一边!”狱监看他发狠,心里惧怕,连场面话都不敢再交待一句,就连滚带爬的躲得远远的了。
吴安定心急如焚的钻进了大狱,勒令狱卒打开了关押庞氏一干人的大门,一看众人瑟瑟发抖的抱成一团,缩在墙角,有些原来府上的下人身上还有明显鞭子抽打的红色血痕,他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形容憔悴的妻子,不禁虎目含泪,急奔几步过去扶住庞氏道:“夫人,让你受苦了!”
庞氏这才借着昏暗的火光认出了来人是自己丈夫,这家里的主心骨一到,她一时间不禁悲从心来,哀哀切切的哭了起来。两人相拥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响,隐隐还有刀兵声音,吴安定这才惊醒过来,他回头道:“周坚,去看看怎么回事。”
周坚领命而去,吴安定慢慢搀起庞氏,早有其他兵士帮忙扶住了其他行动不便的吴家众人,慢慢的朝大狱门口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周坚就已经回转了来,沉声道:“是姓孙的亲自带兵来了,就围在外面,跟弟兄们起了冲突。”
吴安定怒气勃发,这姓孙的真是想要把自己赶尽杀绝啊,他冷哼一声,此刻却并不惧怕,舒州卫所有多少兵,有多少战斗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他有这六百人在手,孙学正想要奈何他还没那么容易。“走,出去看看!”吴安定把庞氏交给手下兵士搀扶,当先走了出去。
火把照耀之下的孙学正脸色阴晴不定,他略微不安的转头对刘章道:“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兵跟着这杀才作乱?”
刘章神色如常,微笑道:“大人不必担心,我们点了一千多兵马,比他们多了一倍不止,谅他们这帮乌合之众也不敢以下犯上!”
孙学正这才略微放了点心,这时前方一阵喧哗,一人从对面排众而出,正是吴安定走了出来,孙学正一看到他就觉得肝火一下子旺了起来,他走上前两步,大声斥道:“吴安定,你勾结山贼,图谋不轨,如今还想以下犯上么?”
吴安定冷笑道:“既然你都已经说我是造反了,那我若是不配合你一番,岂不让人失望?孙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你……”孙学正气得胡须乱抖,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他这舒州地界的土皇帝当得久了,还没见过有人敢这么当面顶撞他的。
刘章悄无声息的上前一步,在孙学正耳边道:“大人,吴安定铁了心要造反,多说无益,下令动手吧!”
孙学正正在气头上,被刘章这么一煽风点火,也顾不得拿下吴安定追查财物了,他气急败坏的下令道:“杀了,全都杀了!”
刘章做了个手势,他带来的兵士立刻一拥而上,跟吴安定一方混战起来。只不过这两边都是州兵,平日里大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少人之间还有交情,这一动手,哪里真下得了杀手,不过看起来打得热闹,实则死伤甚微。
周坚悍勇异常,他一心只为吴安定,但凡有敌人打到吴安定周围,他也不管认不认识,统统狠下重手,一抬头看到远处的孙学正,他恨意大生,在人群中一步一步的挪了过来。孙学正早就看到了这个煞星,见他一双眼睛如恶狼般死死的盯着自己,他不禁脚有些发软,正要后退,却发现身体被人钳制住,动弹不得。
“刘别驾,你这是做什么?”孙学正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惊慌的回头看去,只见往日对他毕恭毕敬的刘章此刻嘴角却露出了一丝说不出的讥诮之意,他凑到孙学正耳边,悄声道:“大人,我家主公看上这舒州刺史的位置了,所以……只好请你安心的上路了。”
周坚一拳打飞了一个阻在他身前的兵丁,离孙学正已经只有数步之遥,他抬头看了一眼刘章,见他正对自己露出会意的微笑,周坚点了点头,手中钢刀如虹划出,孙学正惊骇万分的脸便永远的定格在了这一刻。
周坚捡起孙学正的头颅,高举过顶,大喝一声:“孙贼头颅在此,速速放下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