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地处齐唐交战边境,这两年不太平,也实行了宵禁,每日亥正一到,城门不得进出,城内交通要道之上也不许闲人乱逛,不过对于习惯了早睡早起的寻常百姓来说,这时候也大多都已安歇,并无太多不便。
城东一条偏僻巷子里,住了五户人家,此时只剩一家灯火。四条黑影便如那扑火的飞蛾一般,朝那灯火处聚了过来。这四人都是高来高去的人物,那院墙在他们面前便都成了摆设,走在前头的两人聆听了一番院内动静,互相一点头,便当先越了进去,他们身后两人则转身监察起周遭情况来。
院子小而别致,左侧一排厢房中此刻唯有一间透出昏黄灯光,一条人影映在窗前,余青猫着腰急行几步,一推房门,便如鬼魅一般朝那房中之人扑去。那人刚刚听到房门一响,还未回头,一柄冰凉的刀刃就搁在了他的脖子之上,他吓了一跳,刚要惊叫,嘴巴却被牢牢的捂住,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不想死的话就不要出声。”
余青一出手就控制住了对方,只觉入手处的肌肤温软粉腻,一股幽幽香气窜入鼻翼,这才发现怀里的是个女子,他皱了一下眉头,慢慢转过那女子的身体,只见她模样宛然,瓜子脸,柳眉杏眼,活脱脱的一个小美人,那女子的嘴巴还被余青捂着,只能用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余青,模样既无助又可怜。跟在后面进来韩四看了一眼就奇怪的道:“怎么是个女的?抓错了?”
余青也有些不解,不过他想了一想,这么大的事情,童飞不可能会摸错情况,莫非这女子只是这院里的丫鬟?想到这里,他就对那女子道:“我放开手,你不叫的话我们就不会伤害你,知道吗?”
那女子鼻息紧促,显然是个没有受过这种惊吓的,眼珠子慌张的转来转去,听了余青的话连忙点头,余青缓缓的收回了手掌和长剑,见那女子一双水润的红唇微微张着,却果真没有叫喊,余青这才稍微放了心,他为了不让这女子紧张,便坐到了她对面的凳子上,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道:“这是柳如云住的地方吗?”
那女子眼中惊恐之色不减,她低了头避开余青的目光,只是点了点头。
余青见她受的惊吓不轻,又道:“那柳如云现在在什么地方?”
女子抬头迅速的扫了他一眼,开口道:“你……你找他作什么?”
余青听到她突然开口,感觉有些怪异,这女子容貌娇柔可人,但声音却未免不美,听上去声线高而尖,韩四在一旁有些不耐烦,他没有余青那么多怜香惜玉的心思,压低声音喝道:“问那么多干嘛,快些回了话,我们就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那女子被韩四这么凶神恶煞的一叫,脸色又白了两分,她有些紧张的吞了一口唾沫,余青看得仔细,突然长身而起,冷笑道:“原来你就是柳如云!”
话音刚落,那女子眼中更见慌乱,嘴巴开合着却说不出否定的话来,这也更坚定了余青的判断。韩四听到余青这么一说,有些奇怪的问道:“你怎么说他是柳如云?”
余青用手捏住那女子的下巴,往上一抬,道:“我说你这声音怎么这般奇怪,原来是个男人。”
韩四顺着余青的目光一看,也看出了端倪,原来这女子喉咙上有一处突起,不是男扮女妆是什么?他不禁骂道:“没卵子的戏子,差点把老子骗了过去。”他又看了几眼柳如云的模样,不禁啧啧道:“娘的,这男人怎的装起女人来比我婆娘还像女人?”
余青似笑非笑的看了韩四一眼,道:“那要不你把他带回去宠幸两天?”
韩四背上立刻炸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呸了几声,余青也不再开玩笑,放开了手,对吓得不轻的柳如云正色道:“你也不用害怕,今天我们来不是找你的麻烦,你只要乖乖配合,我保你性命无碍。”
柳如云心里稍定,他不是蠢人,一听余青这话便猜到了几分,若不是为他而来,那也只能是为了他的那个相好而来了。原本他还在考虑是不是要抬出朱成用的名号来吓退贼人,现在也只能息了那心思,他装作不懂的道:“你们想要什么?”
余青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实话不怕告诉你,我们这次来是为了杀朱成用。”
柳如云被他的眼光看得有些心虚,不由又低了头,得知对方果然是为了朱成用的性命,他心里迅速的合计着,要说朱成用对他实在不错,有了这个靠山之后,他要钱有钱,要自由有自由,一年到头陪这位朱公子的时间也不多,而且朱成用身份显贵,自从得了朱成用的宠幸,就连当年把他当作货物送人的襄州刺史见了他的面之后都客客气气的,柳如云从小生了一副好相貌,在戏班里唱的又是旦角,戏子身份低贱,好容貌却成了招祸的根源,于是他少不得在那些喜好男风的权贵床弟之间辗转,相比之下,跟着朱成用的日子比起当年被人四处转送的命运不知好了多少,不过眼下要他在朱成用的性命和自己的性命之间做选择,他却没有一丝犹豫,朱成用对他再好,也不值得他用性命去为他冒险。
“你要我做什么?”柳如云脸色变幻了几下,便抬头问道。
余青一直注意着他的脸色,他识人无数,此刻只看柳如云渐渐平静下来的眼神就知道他已经作出了取舍,想必不会给自己添乱,他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都说戏子无情,看来此言不假,越是这般命运坎坷的小人物,却越是珍惜自己的一条卑贱小命。
余青问道:“朱成用今日没有来你这里?”
柳如云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说话就再也没有一丝保留,道:“他只要人在襄阳,就必定会到我这里来留宿的。只是今日有人请他出去吃酒,他可能会晚一些回来。”
余青又道:“他平常来这里的时候身边有多少护卫?”
柳如云想了一想,答道:“应该是马夫一个,随从一个,就这样了。”
余青暗暗点头,暗道一声天助我也,这朱成用掩人耳目,想必也是怕知道的人太多传到他老子耳中,这样以来,却是大大的方便了自己行事。他对韩四道:“四哥,你出去把情况告知外面的童飞和小虎一声,等下朱成用回来不要惊扰了他,让他进屋来再动手。”
韩四点头,转身去了。余青掩了房门,重新坐下,又打量起柳如云来,这一番打量又与方才不同,他带着挑剔的眼光看下来,却依然发现这个柳如云若是不说话,当真看不出有什么地方像男人,举手投足之间也尽是女人风情,大约他扮女人时间太久,也从心理上把自己当成了女人。余青不禁想到,若是放在后世,要是柳如云这样的容貌举止,去做个变性手术,倒真是可以做一个百分百的女人,只可惜放在这时代,却只能做一个见不得光的男宠,养在深宅大院之内,就连青楼女子也不如,也实在是可怜。
柳如云初时见到余青不住的看他,他还在想这位俊朗小哥莫不是也看上自己了,但随即就否认了这个观点,他十岁开始就在男人堆里打转,是见惯了男人眼色的,余青眼里的欣赏和同情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柳如云不禁没来由的心里一酸,连忙别过头去,掩饰了眼角泛出的泪花。
余青突然道:“你……自己是想作女人还是男人?”
柳如云闻言一呆,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他咬了嘴唇低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余青正要说话,门口被人轻轻敲了两声,韩四道:“来了!”余青闻言立刻丢开了其他一切心思,朱成用身边护卫有多少他不知道,只听柳如云的一面之词并不保险,他心思慎密,决定先摸清形势,于是起身看了看四周,屋里可以躲的地方不多,他目光最后停留在那张绣床上,他对柳如云并不十分放心,又叮嘱道:“不要惊动外面的人,否则对你没有好处!”
柳如云心里也紧张起来,他点了点头,看到余青钻到了绣床里面,用被子遮了身形,她想了想,便走过去,放下帷帐,人就坐在床边。
没过多久,院子里就传来了马车的声音,隐隐听到似乎有人交谈了两句,随后就有脚步声朝这边厢房走来,没多久,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声音伴随着酒气传来:“如云宝贝,今日想我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