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南宫府。
巡夜的家丁提着灯笼走过去了,南宫澈从假山后面闪出来,蹑手蹑脚的往自己房间走去。
他刚才是翻墙进来的。为了避免引起骚乱,当然也为了避免爹大动肝火,请家法出来收拾他。他四下望望没人,轻轻推开房门走进去。
“澈儿。”
?!……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娘……?你怎么在这里?”
他点上灯,赫然发现坐在床沿上的朱葶若,正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娘,我……”南宫澈欲言又止。
朱葶若摆摆手。她知道么,儿子要说的无非还是那件事,不想成亲。她劝也劝了,骂也骂了,这孩子软硬不吃,还瞒着老爷和自己,偷偷去西安……她现在懒得听他解释。
“我只说一件事。”她的语气和表情不容置疑,“在这个月十六之前,你不许跨出房门一步。”
“十六?”他皱紧眉头。婚期也太仓促了吧……不给他一点余地。两双眼睛互相对峙着,神似的眼型,漂亮细长的,微微上挑着,一个桀骜不驯,一个妩媚婉转然而咄咄逼人。
“否则你以后就没有娘了。”朱葶若平静的搁下一句话,起身出去了。
她越是平静,他就越是不敢反驳……漂亮的眸子里全是无可奈何。
眼下之计,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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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吹过,一阵桐花的香气传来,带着绛紫色的忧伤气息。
绫罗手撑下巴靠着窗台发呆,院子里几只小雀仔蹦来蹦去的,啄着地上碎落的阳光斑点。
不知不觉,来南宫府也有近十天了。始终不曾见过自己的未来丈夫,她私下里问了采青好几次,小丫头总是吞吞吐吐的。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那个人现在被关在府中,吃饭什么的都是给送到房里的。
昨个南宫老爷和夫人还跟她商量过大婚的事。他们算过的,这个月十六是黄道吉日,宜婚娶。其它地一概事情倒是都不用她操心。只是她心里总有点怪怪的。哪里怪,也说不上来。
“小姐,江公子来了。”煖雪推门进来,“老爷夫人请你过去。”
对了,瑾儿姑娘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整好顺便问问她。稍稍修整了一下衣服,同煖雪一起往正屋那边走去。
厅堂里,江逸辰已经喝了一会茶了。看样子是和南宫老爷和夫人聊过一阵子了。
见绫罗进来,南宫夫人招呼道,“绫罗,快过来坐。”又指指江逸辰,“这位是江逸辰,江公子。我们两家是世交。”
“我们之前已经见过了。”江逸辰望着她笑笑。
“是。”绫罗也行了个礼,又问道,“江公子,不知道瑾儿姑娘现在怎么样了?眼睛能看见了么?”
“她……”
听绫罗提起那个女子,江逸辰语中略有迟疑,“她好多了,再有几天就可以摘掉纱布了。秦姑娘大可放心。”
想到那个女人,他的心里泛起些一丝微妙的感觉。
汤瑾儿此刻正躺在江府的厢房中,她眼睛不能看,却清楚地数着日子,已经是第九天了。子从在镇子上取了药,与齐叔分别之后,她已经跟着他九天了。
他亲自给她抓药、疗伤,他帮她换纱布,他甚至与她同骑一匹马。他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檀木香气。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温暖而修长,骨骼硬朗,能感觉到他裹住自己的气息,甚至能感觉到他注视自己的目光!
她在心里曾经悄悄地想象过他的样子,眉毛、眼睛,鼻子,嘴唇,都是好看的。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就会有片刻的柔软。尽管,这是不被允许的。
是的在她完成任务之前,她的心是不能够柔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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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府里可真大呵。
绫罗暗暗地感叹。对于从小就是路痴的她来说,生活在这么大一栋宅子里,简直就是种挑战。
天已经黑透了。
本来吃过饭也没什么事,她是想偷偷地找一下,那个传说中的相公被关在哪里。就要结婚了,至少要看看是长的还是扁的,圆的还是方的吧。所以就谁也没有告诉。
……结果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现在她开始后悔没有让煖雪或者采青跟自己一起了,因为她已经完全分辨不出南北东西,更别提回自己的住处了。
等会……前面那个形状奇怪的花坛子,自己的门口好像也有一个吧。嗯,种的也是海棠花。她瞧了瞧,窗台上那盆小仙人掌还是自己搁在那里的。应该就是这间了。
绫罗松了口气。还好在被人发现失踪之前找回来了。她轻轻推门进去,脱下外袍搭在屏风上。
咦,这是谁放的木桶?还有热水……
煖雪这丫头越来越体贴了。绫罗心里暖暖的,解了袍子,用手撩了下水。正准备进去,只听“哗”得一声。
……木桶里竟然浮起个人来!
“啊~~~有色……”
还是个男人!!她闭上眼睛后退几步,仰天长啸。那男子见状赶紧从木桶里跳出来,一把捂住她的嘴。
“嘘——别叫!”南宫澈压低声音。
他心里有点恼。被关在屋里这么多天了,刚刚想洗个澡,就有人闯进来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没规矩的丫头。
突然他觉得有点不对……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面熟?
“是你?”
绫罗紧张得把眼睁开一条小缝……这是要劫财还是要劫色……
这是张俊逸而精致的脸,星辰一样的眸子,薄薄的双唇,色淡如水,灿灿的一副薄凉桃花相,正紧蹙眉头盯着她
……等会……为什么描述这么耳熟……
她凝固了三秒钟,“吴大猷???”
神马情况这是神马情况这是神马情况……她的大脑在以光年的速度运转。
门口传来“哐啷”一声,两人随声望去。
“……少爷,你……你要的热水……”采青嗫嚅着,她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吓得盆子都打翻了,“我……再给您重新打一盆。”闭着眼欲要转身出去。
南宫澈和绫罗此时终于发现他们俩所处的境地:一个几乎就是一丝不挂,一个也脱得差不多了,还紧紧搂着……真是囧囧有神啊囧囧有神。
“哎——”
两人不约而同的唤住她。赶紧退到屏风后面,一个胡乱抓了条浴巾一裹,一个随手拿了件袍子披上。
“不许告诉老爷!”南宫澈瞪着采青。
“不许告诉夫人!”林绫罗瞪得更大。
“知道了,少爷,少夫人。”采青尴尬的退出去,有如获得大赦一般松了口气。
原来南宫澈和绫罗两人住的院子是结构对称,方位相反的。傍晚时分,采青不小心把绫罗的仙人掌摔到地上,盆子裂了条缝。她没敢说,打算自己悄悄换了。回来的时候路过南宫澈的门口,被遣去打盆热水过来,就随手把换好盆子的仙人掌放在了窗台上。
因此……所以……接下来……然后……就这样了。
不过貌似这个不是现在该关心的重点。
重点是:为什么吴大猷会出现在南宫家?
“不为什么,”南宫澈轻蔑的看她一眼,“这里是我家。”
“噗——”一口热茶喷了出来。林绫罗的眼睛瞪得像对铜铃。
这么说来……刚才采青叫他神马来着……少爷。少爷?
苍天大地各路神明,这都是些神马狗血的情节……她的未来相公不是瘫子疯子……是个熟人,还是是她顶顶讨厌的那个……纨绔大公子?
“你家……是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绫罗心里仍然期望会有奇迹发生。
“是。”他一脸的不耐烦。末了又难以置信的盯着她,“你……不会是替她嫁过来的吧……”采青刚才不是叫她少夫人了么。
她垂头丧气的点点头。还以为自己计划的有多么周全细致……其实这就是个洗具。
坐在床边,绫罗把从认识吴大猷到现在南宫澈出现,这中间所有的事情都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遍。她突然想明白了:不管是吴大猷还是南宫澈,他出现在西安又被软禁回扬州,只有一个原因——他不想成亲!
所以他才会出现在嫣红院,还买了自己;所以他才那么笃定自己一定会再去求他;所以他才会那么积极地促成惜君和文俊卿的事。
她盯着他。他转头避开她的视线,面上没有表情,已经猜到她的想法,无声的默认了。
这个男人简直太阴险,太可怕了,绫罗恨恨地想着。惜君本来可以得到所有人的祝福的,自己也不用变成这样一个牺牲品。只是因为他,他不能光明正大的提出来,他做不到,却让两个女子来承担一切后果。
她的第一反应,是要立刻冲出去,去找南宫老爷和夫人说明全部的事。
一只手拉住了她。
“你以为,我没有试过么。”南宫澈抬头望着窗外,明月当空。
她看着他,完美的侧脸居然有一丝忧郁的神情。她随即想到了秦老爷和秦夫人,想必南宫老爷和夫人也是一样的吧。他们没有错,谁都没有错。
可是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