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自是年少负韶华,终留断弦两世隔
她看着我,眼神中突然划过瞬间的沧桑,和这有些稚嫩的面庞冲突地对比着,她道:“奴婢自十岁便进了宫,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真实的,宫里的人都以为最宝贵的是自己的性命,可是在奴婢看来性命却也是最不值钱的,只有心才是真的,却也是最难得的。所以即使这辈子命不长,我若能和对自己好的人在一起,那便是真正的幸福。格格,只求您不要让我离开您,还有钏儿……不要让我一辈子怀着对十四爷的亏欠离开,外面的世界虽大,却也让奴婢……”
仿佛看到了阳光从树叶里透过来,绿色混合着金黄色,一片朦朦胧胧的,仿佛远远地看着天地之间一片茵绿,那上面缀满了星星点点的黄色小花,也许这世界真的很美,我告诉自己……
突然地,钏儿急急忙忙地跑进了院子,慌慌张张地喊着:“格格,四爷,四爷要把……把……裕琴福晋送回娘家……”
李氏……
古代休妻有两种,一种是真正的丢弃,就此不再有任何牵扯,是死是活再不相干,还有一种便是赶回娘家,这一向是大家子的做法,虽被休,妻妾住在娘家,但一切黄白花销都仍由夫家负责,估摸着四爷就是如此。
“四爷现在在哪里?”我兀的站了起来,心底只有一句话:不想再有更多的泪水和毫无结果的伤害,不想,更何况她是无辜的。
“格格?您找四爷,莫不是要……她罪有应得,格格,您素日善良好欺负,可是腹中……”钏儿急得几近哭出声来,翠锦也跪在面前,“格格,您还没大好,还是回屋歇息吧,爷对您那样好,肯定是会考虑周全的,您这样……”
“你们再拦我,这辈子就莫要再见我了。”我硬着心肠只要快快的见到他。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那拉氏的宜福堂,李氏跪在正厅。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样子——颤抖的背影像飘摇在寒风里的雪花,脆弱的随时都会碎裂一般,却还有着晶莹剔透的美,我心里流着血,汩汩的声音只有自己听得到,看着站在一旁一脸肃穆的那拉氏,我竟笑了,只是那样的笑让我自己都害怕起来,我不要面对她袒露丝毫的懦弱。
原来经历了这么多,我也变了,变得重新有了伪装,变得开始习惯这样的世界,一个越过我想象边界的世界,这里的人辨不清真假,看不到灵魂。
我静静的走了进去,跪在李氏旁边,胤禛见了我这样,眉头皱成一座小小的山,我只管跪在李氏旁边,那拉氏的面色瞬间改变,黑沉得仿佛苍老了好多年。
听着李氏嘤嘤的哭泣渐渐地停了,她诧异地扭过头来看我,面目先是一瞬间的狰狞,瞪大的双眼里满是仇恨和黑暗,却又立刻变了模样,满面委屈和柔弱,撕心裂肺地高声喊叫道:“妹妹,霄儿妹妹,我们姐妹素日亲厚,你知道的,那不是我,不是我,你告诉爷和姐姐那不是我。”
我僵着脸笑着,“姐姐,是爷误会了,妹妹知道不是你。”李氏瞬间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我。
我抬头直直看向那拉氏,看着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虽紧紧抿着,却依然在不住地颤抖,她狠狠地盯着我,那是可怕的警告和恐怖的威吓,只是那背后是如何都掩盖不了的惊惶无措。
我对着那拉氏笑道:“婉萍姐姐,你知道的,那是我误食了给钏儿准备的药,对不对?”
胤禛的面庞已经变得铁青,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又看向那拉氏,沉着声音,寒冷从他的周围散了出来,温度在刹那降低。那拉氏赶忙跪下,郑重的说道:“爷,是妾身不好,让妹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声音里无法掩饰的战栗。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安静的看着我们,仿佛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周围的一切都那样的卑微,他就那样静静盯着我们,好像就这样一切的谎言和欺骗都在他洞穿一切的眸子里显现出来。
我深深的俯下身,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尽量让自己在他压抑的气势下保持冷静:“爷,不能怪姐姐们,是我没有注意,误食了药,要罚就罚我吧。”
他再没有任何言语,走了出去,脚步声都是冰凉的痕迹,留下满屋的狼狈和害怕,旁边站着的丫头都重重的呼了口气,只是我们之间还是带着紧张而凝滞的气场,剑拔弩张的声势冻结在其中。
那拉氏首先站了起来,匆匆的进了里屋,可以感觉到她刻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落荒而逃的背影被厚重的帘子挡在里面,也许她真的害怕了,一个女子为了爱也好为了恨也好竟然如此,我不知道为什么世事对待我们都这么残忍,他让所有人的灵魂都斑斑驳驳……
我站起来走了,没有再理会任何人,包括已经虚脱地倒在地上的李氏。
晚上,胤禛躺在我身侧,只专注的看着我的眼睛,没有说话,仿佛想从我的眸子里看到什么,我轻轻的笑道:“怎么,难道不认识了不成?”
“为什么总是要委屈自己,难道在你心里,我就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你的孩子难道就不是爷的?明明知道……”他佯装着怒意,却在眼角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来。
“胤禛,我只想和你白头偕老,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是我把她们心爱的东西抢走了,这也许就是老天让我付出的代价,或是我的劫数,必须要承受的,我不能再让她们失去的更多了,只求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
“傻话……爷要你给爷生个小阿哥,还得快些。”他紧紧地把我箍进怀里,“真是拿你没办法,快睡吧,今天耗神的紧,以后莫再那么重的跪着。”
我安静的躺在他怀里,温暖像久别重逢的老友,暖暖的把我包裹。
没几天,太医再来时,面对胤禛已是战战兢兢:“由于格格身子素日里就孱弱,估计恢复还需点时间。”
“是因为那副药么?如实告爷……”他脸色暗得可怕,极尽威严。
太医立刻跪在地下,不住的磕头,“四爷息怒,四爷息怒,的确是,是那几味药下得太狠了些,只怕是还需保养一阵子……”
我明白太医的意思,这种下药的事情是极隐晦的事情,绝对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他静静地说道:“你下去,把开的药方都一味一味的给我搞清楚,否则仔细自己的项上人头。”
身子已好了大半,我便想要去玉瑶居找珂瑶,自那日之后我便再没有见过她,还未进屋便闻到满屋的檀香味道,像是隔绝于世的仙境,朦朦胧胧的幻境,在满园的缠绕的绿叶和藤蔓中,错错落落得遮掩了大半的门窗。她把自己隐藏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中,已然在告诉着我们什么。
我知道她的心此时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一个人受了许多伤,独自承受着千疮百孔的自己,最好的皈依便是去寻一处幽静好好想想人生和自己,珂瑶便是如此的吧。
正中的桌子上摆放着铜质的佛像,她静静的坐在屋里,闭着眼睛,身前的座上放着几本经书,一派恬淡。
“珂瑶”
“瑶儿?”
我试图叫了几声,她都以沉默回应。我便静静的陪了她一会儿,看着她更加消瘦的面庞,心里微微的疼,这繁华红尘真的不适合她,她太干净,容不下一点灰暗,那么已是堕落繁华的我又何必扰她清幽。
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缓缓地道出一句:“我本因地,以念佛心,入无生忍,今于此界,摄念佛人,归于净土。佛问圆通,我无选择,都摄六根,净念相继,得三摩地,斯为第一。请慢走……”
仿佛一世尘埃尽落,清凌凌一个世界,我无言以对,自此隔世相望,此时互道一声珍重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