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举杯独醉叹息浅,烟火一世又奈何
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一月,浙江四明大岚山朱三太子、张念一等准备暴动,称大明天德年号。以一个不平凡的一月开始了纷乱、动荡而纠葛的康熙四十七年。
六月,驻跸蒙古。
他说要带我看草原。马车已然备齐,钏儿和翠锦紧紧张张地准备了厚衣裳,说那边冷,离别时已是一双泪人,我笑她们仿佛此生再不得见,后来才知道,最苦楚的不是不能再见,而是再见时刻已是物是人非的另一番光景。
心中的六月,草原估计正是草长牛肥的季候,想象着一望无际迷蒙蒙的绿色上飘着各色小花交错成的浮云,像梦境一般美丽。还有草原豪爽的姑娘,没了江南女子的湿气,是干爽爽的伶俐,那属于最自然风情的歌声飘远了,却依然会悠悠地绕耳不绝。
我伏在他的腿上傻傻地独自笑了,几日的颠簸,路上总会避着人偷偷地躺在他的腿上,然后想象着草原那般的模样。
他见我如此,总是宠溺地捏着我的鼻头,说道:“这是谁家的格格,不会骑马也就罢了,怎的每日都顾不得形象?”
我努着嘴,佯装安静地望着马车外漫延开的风景,满目是青绿色的庄稼地,天边是白色的云朵,像是古老的竖琴,“胤禛,你听,那是谁的歌声?”
他笑着摇摇头,把我搂进怀里。
“那云像不像只麒麟?”他问我,满眼期待,是要我说像,古人讲究迷信,求个吉兆。
我乖巧地点点头,心里却丝丝地生出些怅然若失的感触来,莫名的觉得这好像并非吉兆,这眼前的美丽和温馨又能持续多久。之前那许许多多仿佛朦胧的幻觉一般。
夜色深蓝而沉静,帐篷里的蜡烛摇曳着橙红色的烛光,让人在这温暖里慢慢沉浸着,几日的劳顿让此时的我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蜷缩在他的怀抱里。只知道醒来的时候,依偎着他臂膀,看到他凝视自己的眼睛,清澈的深褐色眸子,带着疼惜的笑意,满满的挂在眼角。
草原的风有着不一样的味道,那是青草的味道,我深深地一遍遍呼吸,决心要把身体融进这风里,融进这没有污浊的世界里,然后微笑,让自己忘掉烦恼和许许多多难耐的忧伤。
虽说是围猎,却是在这样的季节,康熙带着随行皇子最多的还是和蒙古各个旗部如同上朝一般的进行日常的议事。
几位皇子的帐篷在一处,于是我远远地看见了璧霜,十四爷带着她一同来了。她终究还是得了宠,在纷乱甚至是血腥的皇子后院,虽为格格却是这样的待遇,这皇子之中只怕只有胤禛和十四爷了。
她穿着淡红色的旗装,这样长的时光并未让她改变,依旧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苞,美得清澈,只是她的心却早已没了怜惜旁人的善良。
我并未走近,虽是姐妹,我相信她不会忘记那些错综复杂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她是否能够释怀。
听到草场那边喝马的声音,嘹亮得让人为之一振,然后是整齐而雄浑的号子声,无数马蹄敲击着地面,浩浩荡荡地穿越过操场,戎马倥偬,扬尘散漫开,最后渐渐朦胧,马队远了。
清朝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共二十四旗。最初的历史痕迹记载了八旗子弟有女真族繁衍,最终冲出狭窄的河谷平原,来到外面的广阔世界,东自台湾及其所属钓鱼岛,西至巴尔喀什湖和葱岭,南起南海诸岛,北抵恰克图,东北到外兴安岭和库页岛,这片广袤的疆域属于他们。八旗子弟擅长“骑射”,即使如今天下太平繁盛,在八旗驻防之地仍然一律设立“教场”,用以训练,甚至在皇宫紫禁城内亦修筑“箭亭”。
我静静地看着帐篷之外的世界,疏朗、狂傲、不羁、彪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喜欢这个民族的生活和性情,不仅仅因为胤禛。
夜晚,各旗部准备了美女和好酒,邀请他们的大可汗(康熙)和诸位皇子一道纵情豪饮享乐,家眷们不能随伴,但可以出自己帐篷,穿着随性地聚在一起。黑夜渐渐的有了生气,中间一团篝火仿佛越燃越烈。
没有相熟的家眷,我便独自走开,否则那里人人都非独自,只留我一个平添许多尴尬和煞风景。听着噼里啪啦的篝火火焰灼灼的声音渐渐遥远,看着远处模糊一片片起伏的黑影,那是遥远的山脉吧,我沉静在这空旷里,让草原寒凉的风将自己吹得更加清醒,其实有时我们需要这样的感受,仿佛瞬间的沉淀,让自己安静和纾解。
我看到一位女子,穿着像是不知哪个旗部的公主,她静静的坐在更远处的岩石上,却只在旁边站着一个丫鬟一样的小姑娘,翻檐尖顶帽有些可爱的翘着一边,夜明珠在她的脖子上兀自发光,一圈辨不清颜色的玛瑙围在帽尖上,仿佛一尊美人雕像,高贵而寂寞。她与这狂傲而黑暗的草原有些莫名的格格不入,却又是这夜色中草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带着黑暗不能遮掩的美丽。
我默默地走近,好奇此时此刻是怎样的女子会和我一样逃离那让人迷失的繁华和喧闹,独自望着夜色中黑漆漆一片的草原和藏蓝色的天空静默地思想或是什么。
她并未回头看我,却当我再次迈步时,讲了话:“草原此时湿气最重,若不习惯倒不如回帐篷去,暖暖身子,莫要凉了自己。”仿佛是一位母亲,细细地叮嘱吩咐。话语里没有太生硬的蒙古腔调,却是和京城里一样的音调,她不是草原人。
“姐姐是京城来的?”我却也知道,她并绝非随行皇子的家眷,因为她未穿旗装,且周身上下已是和此地女子一般般的头饰衣饰,粗犷而凌乱。
她笑问:“你是谁家的格格,那里又是笑又是闹的,在京城里一定体会不到,为什么独自跑到这里,不怕在这荒蛮的地方迷路了?”
我摇摇头,道:“独自出来走走,也许和姐姐一样的原因吧。”
她笑了笑,转过头去说:“你怎会知道我为何在这里?也罢了,不如你我静静在这儿坐一会儿,以后我怕是再没机会这样的清闲了。”
我安静地找了一块石头,清清凉凉的滋味,我再没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她坐着,也陪着自己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依然沉沉地,深蓝色的天空多了几颗闪烁的星星,只听远远地跑来一个姑娘,一身蒙古衣裙的打扮,头上还缠着帕头。“额和呢尔,台吉又喝醉了,正在帐篷里砸……”并不流利的汉化让我觉得生硬而滑稽,她未做声,只缓缓地站起来,准备离开,我随之也站了起来,虽不知其姓名但却是相识一场,也算投缘。
她看着我,仔细地瞧了瞧,道:“我以画梅二字为名,不知妹妹?”有些期待的神色。
而我却完完整整地愣在那里,世界消失在黑暗里,只剩眼前她一双明眸闪着让我崩溃的光芒。
她是画梅,难道就是那个玉镯上刻着姓氏为佟的女子,那拉氏说这镯子上的女子是佟家的画梅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