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凄凄悲歌声断肠,血颜落泪问炎凉
那日,宜福堂的小丫头送来些四爷和那拉氏一同晚膳多为几房准备的稀罕吃食,小丫头们走后,钏儿便更加沮丧了脸,小小的脸蛋几近苍白,几个月以来虽日日地消沉但今日最是没了血色的样子,而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也许是因为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又怎么能用言语说服对方。
我们都不过是把自己关在牢笼里的人,不愿去碰触任何让人太过寒冷的外界空气,只是如今看到她如此有了更多的心疼,这是我的错。
经过这样长的时间,我们一同经历了这样多,我想我会习惯,会学着平静地面对这有些憔悴的生活,她们也会渐渐的习惯,习惯相信童话里的故事永远都是童话,但我们都没有做到,不是么……
翠锦默默无声地把那那拉氏专用的檀木食盒移到耳房去,沉默有时代表了太多不能言说与分担的沉重,我突然感到气闷到窒息,却无力走到外面,站在那刺眼灼人的阳光下,害怕自己显得更加狼狈。
胤禛与自己一同度过的那段时光仿佛是一场并不真实的梦,却又那么清晰,这梦在我的生命中留下太深刻太华丽的刻印,没有人可以替代,却再也找不回再也无法延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站在阴暗的角落里,默默悼念着这场过于炫目的梦境,渐渐学习去习惯着没有他的生活,学习着习惯依靠回忆敷衍时光流年,学习着习惯把自己藏在没有寒冷没有阳光的地方避开一切所谓的纷扰。他有属于他的人生,而这人生没有我。我将要永远地被阻隔在这人生之外,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真正走他的世界,虽然原以为我已经是他的一部分,但现实便是现实,滑稽的是他却依然占据了我心脏的全部,不是么……
看着他追寻着属于自己的一切,我可以自怜而自恋地敷衍着自己,没有什么,真的,可以这样一辈子的。至少这样的生活亦是衣食无忧,相比那些挣扎在饥寒之中的人,我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了——却不知道这样的话是否足够去劝慰她们。
米虫,我突然地想到了这样调侃的词汇,在这里,我做了一只货真价实的米虫,我想只要不去主动求死,这世上没有人会把这样一只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值的米虫的命要走,不会再失去什么……他和谁在一起,我已经没有权利知晓,甚至没有必要,他没有把我处死也许不过是看在不愿于坊间留下这样的笑柄,我安静地想了许多……
天空的颜色在细小的门扉缝里显出忧伤的蓝色,我窒闷到无法承受,于是趁着已是掌灯的时候,想是没人会去园子,便静静地往园子那里走去,一边恍恍惚惚地走着一边陷在回忆中,钏儿和翠锦不放心地慢慢随在身后,脚步声微微地荡漾在夜风里显得孤单而伤感,我抬头看着墨色天空中有些迷蒙的星星,一颗一颗的那么清晰的身影,深邃而沉静,真希望和它们一样高高在上地没有忧愁,看这世间花开花落,几世沉浮,沧海桑田……
翠锦帮我披了件衣裳,担心地说道:“格格,外面这样的风大,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我点点头,不想让她们更加担心,只是这样大的风从身旁经过,没有带去一丝一毫的沉闷。
却在这个时候听到渐渐的有靴子的声音,那晃眼的灯笼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停顿在不远的地方,那脚步声熟悉到融进了心跳中,但寒冷却又在那一刻浸到了骨子里,不由颤抖,早已丢失的灵魂挣扎着挤进小小的心脏,意志顿时清晰,带着浓烈酒香的空气里夹杂着他苦橙的味道,我的脚仿佛生了根发了芽,告诉自己离开,却任凭如何都想看看他,或许可以告诉他即使我是画梅的替身也无妨,我可以爱得那样卑微而没有自己,可以……
他即停在那里,看着我站着的方向,辨不清表情和面目,脚下软软的如同未曾踩在地面上,心割裂般的痛起来,我行了万福起身,看着他渐渐的走近了,近了,带着愈来愈浓的酒气,伴着冷风刺痛了眼睛,于是一层久违的水汽迷蒙了眼睛,朦朦胧胧之间我什么都没有看清晰,心兀自狂乱地跳跃,它在期待着什么。
胤禛却仿佛没有看到我一般的经过,带起微微的风,却让我战栗到不能控制,我们考得那样近切而我却无力地没有办法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那层冰凉厚实的墙撞破,没有办法掩盖掉他经过身旁时和身边的奴才说的那一句——“听说裕琴那里有好酒……”
眸子里的水汽在夜风里渐渐的被吹到干涩,我看清了他消失的背影,一如那日在十四帐外的背影,就那样地转身,没有留下任何的眷恋,何必眷恋,若替代品背叛便没有什么可值得留恋,我还在奢求什么,一个本不被他所爱的女子,又投向了另一个人的怀抱,高傲如他留我一条命便需我感恩戴德,我又奢求什么。
世上的女子本断不该像我这般依存于男人的爱恋或是眷顾而存活,在这闭塞封建的社会不能独立生存的女子,至少也应在精神上独立而健全,至少不会这般可怜的自怨自艾,而现在的我呢,早已没了尊严,早就没了自我,没了一切,卑微而可怜……
好久没有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了,那张没有太大变化的面庞,带着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庞,被冷风吹成了灰白色——从园子里回来,已是深夜,他走之后我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才懵懵懂懂地回到绮棠院,抽空一般地坐在镜子前,一抬头竟看着自己惊呆了,灰暗的脸色,满面的泪痕,眼睛渗着纠缠地血丝,我何时落泪,怎地自己都不知。
一股突然腥咸的味道直冲咽喉,忍不住的咳着,拥挤在胸腔的肺都快要呕了出来,一抬头却看到镜子上一片殷红,顺着镜面像泪水般交织缠绕,鲜血的味道弥漫开来,一个世界的通红。
钏儿吓傻了一般的愣在那里,翠锦赶忙拿了帕子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边扯着嗓音冲着院子里叫人,却始终没有人,想必院外面的奴才都偷懒去了,此刻眼睛干干的,没有泪水湿润,有些难受。
钏儿反应过来,急忙拿茶水来,却在半路摔碎了,粉粉的白沫在地上溅了一片,像朵不甚娇艳的白花,狼狈至极。
翠锦拿着帕子一边落着泪一边擦拭着我的嘴角和满是血迹的领角,我躲了躲,摇摇头却发不出声音来,我害怕一张口便是哭泣,我拿了绢布擦着镜子,却总也擦不干净,鲜红色晕开一片,照着满屋眩晕的红色,她们跪在地上一边哭着一边扫着碎片,一个不小心把手划了口子。
这满是伤痕的生活,这满是鲜血的生活……我不想成为自讨苦吃乞求什么的人,却也要让自己在意的人生活得这样狼狈凄惨,步履错乱的静静走向一边,靠在墙壁上,一片冰冷。
只觉世界在这鲜红中凌乱颠倒,我欲站起身来,却是一片黑暗。
黑暗中,我仿佛听到他们欢声笑语地从我身边经过,然后走开,仿佛天地间我已然是空气,他的笑他的不在意,像是携起层层叠叠的寒风,让我冻结在那里,千万次告诉过自己我可以承受这一切,可以的,却在真正经历过的此刻,过往不堪的时光如同刀片一般生生扒了一层皮,痛楚到黑暗无边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