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何处残影照残妆,断弦枯弹醉凄凉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雕塑一般地看向我,眼眸中尽是迷离到分辨不清的神采,此刻他看着我又想着谁……
爱情总是让人揪心地疼,每一个人都会在心里藏着一个永生眷恋的爱人,每每想到这份爱情,往事的伤口就会再一次裂开,然后渗出鲜血来。
痴情的人会用一生的时光和生命停留在自己不能自拔的爱中,就像小美人鱼,爱那么痛苦,那么锥心,却还是要坚持……为什么,为什么痴狂的爱情总是那么卑微,要躲在偏僻的角落里去独自落泪或者享受着寒冷用凄美的童话故事来安慰自己?
爱着胤禛没有错,因为他同我一般地痴,我站在料峭的早春里,望着近在咫尺的他,却猜想着他远在天边的那颗心脏,是否停留在另一个女子身上,我用我的卑微完成着我的爱情,是悲剧,可惜没有洒脱释然的看着他爱着别人然后去祝福他们幸福,也没有华丽缠绕的纠葛,有的只是自己令人嘲弄的顾影自怜,如果他的心里满满的装着另一个人,那么我的多余注定了自己爱情的独角戏……
爱情的重量几乎将全部占去,没有任何留下的空间去承载自己,恍惚之中我明白美人鱼的故事原来真的不是童话,这样的爱情存在着,这样用疼痛镌刻在生命里的爱情真的存在。
只是没有想到,昨夜那样因为十四的存在而愤怒的他今天还会站在这里。
如果他如此这般的固执是因为为了维护自己大男子的尊严或是要同十四争夺宠物和女人的话,那么他的到来真的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的心里哪里还能装得下旁人,一切的一切全部是他……甚至是我的卑微。
真的好可笑啊,玉霄……心脏没了知觉,目光渐渐被泪水模糊,只剩下一片萧瑟的朦胧,宛若黄昏的天边,夕阳渲染了整个天空也让世界沉浸在分辨不清的混沌中。
他的脚步声渐渐临近……
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的沉稳和傲然,淡淡的疏离裹挟着几分儒雅的书卷气,那便是尊贵的王子了吧……如今呢,如此熟悉的声音,岁月的记忆像倒带一样的从我眼前掠过——曾几何时,我会带着欣喜和期待等待他的到来,会用几乎所有的开心和幸福回忆属于两个人的时光,这熟悉的声音便是刻骨铭心的痕迹,教人温暖也会寒冷到伤心……
瞬间,我跌落在他的怀抱中,像从恍然如梦的云端瞬间落在地面,刹那惊醒……我努力的阖上眼睛然后再睁开,让眼窝盛的满满的泪水流下来,冰凉的泪水顺着脸颊润湿了一片又一片,然而依然什么都看不清晰,什么都那样模糊朦胧,我低低唤着他的名字,念给自己听,像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那样一遍一遍重复着心里最强烈的感情……
“忘了十四……”他的声音那样得颤抖,却也决然得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要求这他的天地,他紧紧地将我搂在怀中,那样的不肯放手,固执而坚持,难道是我的错觉么?
我的心脏在撕裂中狂乱的跳动。又是十四,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到来总带着让人卑微的强制和霸道,这没有温情的世界……到底要让我如何才能不那么疼痛……
我像是一个倔强的仙人掌,兀自摇摇头,道:“女儿家的心都是水做的,四爷也是这般对待画梅格格的么……”无法控制的不平衡像恶魔一般吞噬着理智,明明看不到他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在思念和痛苦中溺死般挣扎,当已在眼前时却要用这样故作坚强的模样让自己显得那么理直气壮……
他的世界将我排挤在外,明明那里亮着窗却总也锁着门,我进不去看不到他此刻冰凉的外表之下到底是怎样的一颗心脏……
寒风打着旋吹在脸上,冻结了泪水,残枝的阴影摇摆着所剩无几的生命。他的眼睛一片,像即将爆发的狮子在最后一秒的冷静中克制着自己的一切,然后转身离开,没有任何留恋,何处残影照残妆,断弦枯弹醉凄凉……我的世界冰封无边。
我僵硬的站在原地,感受着这快要黄昏的所有凄楚和残败,虽已是早春但道不尽的凉意一阵一阵让周身战栗。
高福见状,甚是着急的模样,嘱咐了随行的其他几位几句便径自留了下来,我在心里默默的叹息,时至今日仍怀着同情心的尽是这服侍主子将近大半生的太监。只是这样的怜悯和同情又能救得了什么呢……
他微微叹了口气,请了安,便冲着一旁站着的翠锦和钏儿道:“快扶着主子进屋,你们且去膳房里煮些暖身的粥来。”丫头们知道这并非真的要拿,直当高福有话要同我讲,她们听不得,便行了礼下去了。
进了屋,便只剩下我和高福,他依旧一声绵长的叹息声,仿佛这幽怨在心中郁结了好久,今日终于能讲了似的,只是眉头仍旧紧紧锁着,像山峰一般的堆叠着岁月与惆怅。
沙哑的声音仿佛带着不能言说的苍凉:“奴才自爷出生就被皇上派给佟皇后做四皇子的谙达,如今大半辈子过去了,看着四爷从小阿哥一直到如今的雍亲王,虽愚笨些不懂得许多,但四爷的脾气还是略知道些的。四爷和画梅格格自小儿情谊就厚实,那是打小一块长大,另一层,爷虽不是佟皇后所出,但佟家视爷是自己的主子,和其他几位皇子大不相同,奴才不敢枉自揣度四爷和佟家二格格之间的情谊,但奴才万万没有见过四爷对哪位格格像对您这般好过。您也知道,本应该是璧霜格格入四爷府的,那时十四阿哥却也和德妃娘娘讨过您,若换做旁人奴才敢拿自己不甚值钱的项上人头担待,四爷绝不会从德妃娘娘那里把您硬要过来,如此可见爷对您绝非一般啊……”我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满是皱纹的脸,像沟壑般纵横的皱纹是世事沧桑么……无言以对,冰凉的指尖像穿刺了冰面。
他顿了顿,看向我的眼睛暗黄浑浊却闪动着光线,带着某些疲惫和寂寥像讲着某个过去的故事一般继续说道:“爷向来沉稳,那是皇子里出了名的,如今冒着和弟弟争抢传为笑柄的名头竟那么坚决地硬要了您,免了选秀的规矩,甚至到皇上那里去请旨……奴才都不由……”
他带着谴责的语气,一脸的认真——像他这样的老宫人,一辈子最好能平平淡淡的才可保一条命,可是站在我面前的高福就好似一位看破红尘的老者哀叹地念着纠葛的往事。他垂下头,仿佛陷入了某种莫名的沉思中,我有些恍惚地找了木椅坐下,缓缓地平息着自己过于尖刻的情绪,听他道,“爷怕您受十四爷连累,担心他硬闯洞房的事传出去坏您的名声,把那几个精挑细选的嬷嬷们都……都斩了,这如今的世道大不如以前了,各各皇子都血性至极,眼里哪还容得下那皇位以外的东西乱自己的阵脚……”他小心地看了看屋外,院子的冷清让他把这些素日都不能讲的话说了个干净,只是此时的我渐渐地明白了自己之前那小女子性子是怎样的愚蠢而无知,在他风平浪静的甚至有些残忍冷酷的外表下到底藏匿着怎样一颗柔软包容的心脏……错了便是错了……时光还可以从新来过么?
“爷自围猎回来便终日失魂落魄,莫不说是皇子了,就是别的什么看到格格在十四爷……看到您在自己亲弟弟怀里……那早就按了规矩赶回娘家了。”他的话我明白,只是……
“原以为看到格格如此,终日以德行唯一自律、律人的爷,奴才从未见过爷像这段日子这样的醉生梦死,终日以酒相伴……有些话断不是奴才能讲的,只是这院子里也只有奴才知道爷这几日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简直……简直叫人心疼啊!”他用言语和眼神控诉着我的冷情,“玉霄主子,无论如何请您体谅四爷,朝中正是动荡的时候,爷的前途断不能被毁了。”
一瞬间我明白了自己在这位老宫人眼中成了切切实实的红颜祸水……
我僵直地站了起来,深深呼吸着,“高管家……”我的自责让自己的声音发着颤,寒冷让呼吸结成了白霜,真的很寒冷。
他有些失望亦有些沉重地摇摇头,“主子,爷的智谋才略是皇子中少有的龙凤之才,但唯一让佟皇后薨前不放心的便是性子里的一根筋,他若认定谁这一辈子便是谁了,断不会改的……”
心疼得厉害却毫无办法,我颤巍巍地走向屋外,高福安静地看着我,我一步步走向书房的方向,像一个完全痴傻的人……
“忘了十四……”几乎心碎的对白,他的这一切难道只是心里的是我,是真的错会了我,是真的……
突然想到那****隔着十四的肩头望过去,胤禛那让人害怕的铁青面色,几近狰狞的沉默,眼神之中无边无尽透出的冷意,在留给我一个太过凄凉和哀伤的眼神,然后默默地消失在夜色中,再看不到……
刚才,我抬起头来看到的胤禛,带着强烈伤痛感的温柔和温暖,他几日来强掩伤悲的绝情只是因为在意我,只是因为那日当他风尘仆仆的从校场回来看到的却是我在另一个人的怀抱……
猛然间记起那时璧霜恰在他身后,那样的一副表情,像极了小时候她拿走了叶赫那拉氏的镯子,却和阿玛诬赖说是玉霄干的,当我伸着留着血印的胳臂忍着疼痛挨着责罚的时候,她的面目,是她……老天的安排那样的巧,就让她竟这样的让胤禛正巧看到十四搂着我……从开始到现在……她一直都在记恨着我。
仰着头,辛苦的心脏一跳一跳,碰撞的声音隆隆经过耳际,像是等待判决的倒计时……
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守在胤禛书院门外的侍从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凌乱的一切,我毫无顾忌地推开他的门,瞬间嗵的一声,我站在他的面前,那么慌张而无地自容,泪水在看到他的时候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他又在那里喝酒,微醉的神色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眼神——他愣在原地,手中黄釉的酒罐就这样摔在了地上,溅开白色的粉末,让我不由一惊……想说的话被堵在嘴边,然后似乎只能蹲下身,我捡着那些碎片,我以为我们可以重新来过,不可以有任何碎裂,而它的破碎像是某种可怕的预兆,于是我神经质地开始捡着,忘了被碎片扎得满手伤和鲜血——一汩汩地流出来。
见状,他缓缓地走近,慢慢地蹲了下来,然后柔柔地让我沾满碎渣的鲜红的手停下来,用嘴轻轻的吹着气,一点一点地,他太阳穴的青筋突突地跳着,双眼充斥着红色的鲜血,他一点一点地将碎渣小心翼翼的吹掉,随即赶到一瞬间撕扯般的疼痛,他含着我流血不止的指尖,然后慢慢地等待温暖了,接着便被抱进了他的怀抱。
我仰着头看着他的脸颊,“胤禛,我……我们……我的心里真的只有你……”我用了几近全身的力气完成了自己此刻最强烈的心情。
他瞬间诧异的颜色,目光依旧血红,眼睛却从未有过地蒙上了一层水汪汪的透明……然后轻轻地、轻轻地低下头来,在我的额际落下一个有些冰凉却轻柔的吻,许是嘴唇的温度那样的寒冷,而我的心若水晶,却在那一瞬间融化成一片刚刚解冻的小溪,暖暖的血液流回周身。
他带着半自嘲半温存的声线缓缓继续说道:“我堂堂的皇四子可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你也真真是个红颜祸水了……”
我摇摇头,心中只剩下疼惜,只怪自己急火攻心尽被利用,忘了周遭阴谋的痕迹。
他叹了口气,悠长悠长的哀怨哪里像素日里他的模样,此刻在我面前的胤禛是属于我的胤禛。
“我且不管十四到底同你说了什么,如今只当重新来过,忘了那些有的没的,好不好?”他的原谅像嘲讽我痴狂和无知的高高在上的智者,只道我的活着是多么愚昧而荒唐。
他看着我,笃定的眼神穿过我单薄的灵魂,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拼了命地摇着头,说道:“那****迷迷糊糊在外面吹了一夜的凉风,只道是听了不该听的话,做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你只道自己委屈……我那样还不是因为……因为心底以为自己是画梅格格的替代品罢了。”话不知该如何说清,说不出口地露出来窘态,“只因为把你当做自己一切,听了你和画梅格格有那样的往事,又见了她,想是那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你,那时让我何去何从。”将头埋进他宽阔厚实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那安心的感觉让人难忘。
他的神色终变了几变,最后竟微微笑了,酒气微醺的一切让我无地自容。
“我一直视画梅格格为亲额云,那些往事你不知道为好,我只想让你活得单纯快乐……”他轻轻的把我的脸庞捧起,看着我,依旧无比笃定地说道:“那些过去的爷不想让你了解太多,毕竟这皇室之中有些事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有些亦并不是人情,而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