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回到风都,赵惊鸿就先马不停蹄地见了黑风的几个管事,询问了一下近来的情况,查看了各地的账簿。这些年黑风交到她的手中,她就改变了观念,一方面黑风原来擅长的侦查、暗杀没有放松,另一方面黑风开始插手到各行各业,水运、贸易、矿产,能够自给自足。
然后她又见了林栋,得知如今高临风已下定决心南征,只是还在考虑人选。
林栋轻袍缓带,似乎对赵惊鸿的造访早就习惯了。他添茶倒水,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
“你怎么不问我此行的情况呢?”赵惊鸿挑眉问道。
林栋浅浅一笑,香远益清。赵惊鸿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笑容可以是这样淡远、舒展。他说道:“殿下本是去见乔种鱼,但乔种鱼安然回朝,以殿下的性格,必是爱惜人才,不忍心杀了他……殿下一回来就问皇上南征的安排,想是在南方这些日子做了一番应对。所以林栋就算不问,也是知道殿下此行是顺利的。”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不必绕弯子,赵惊鸿笑着说道:“林栋,很是可惜,我们认识有些迟了,否则……”否则怎样?赵惊鸿一怔,就算早就认识,以天朝的政务松弛,他们又能做些什么?
想到刚亡国时对向久的话来,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林栋不过是选择了一条适合自己的路。
林栋默然,他当然知道她还是非常介意自己的叛国,只是提醒道:“目前朝中势力难测,殿下虽有皇上的庇佑,还是要小心为上。”
进宫前,赵惊鸿看了看手臂,从林栋的桌上摸出一把匕首,还没有待林栋反应过来,她就握住匕首在右臂上狠狠刺了一刀。
林栋压下心底涟漪,惊异地低呼道:“殿下?”
赵惊鸿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忘了高临风给我的任务了吗?我总得要给他个说辞。”
“可是——”林栋当然知道她的任务是去“捉拿”惊鸿殿下,现在空手而回,一定是要有说法的。
“没有可是,伴君如伴虎,必须的。”赵惊鸿放下袖子掩住伤口,也不去处理,任那鲜血淋漓。
林栋深深地注视着她,胸口微微发酸,发涩,他原先以为惊鸿殿下只是出身皇室,天生贵气,那些对她的赞誉也许不过是人们的尊敬,未必当真——可是国亡了,他终于真正认识到了赵惊鸿,她毅然,她坚决,她智慧,是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所以——他笑了笑,所以她才是真正的惊鸿殿下!他甚至有些期待她只手撑起天下的那一天。
一到长chun宫,凉夏和孙嬷嬷就又是一阵忙碌,嘘寒问暖,收拾停当,待看到赵惊鸿的伤口时,免不了一阵担忧,还是赵惊鸿告诫她们不要告诉挽涯,否则她会担心。
凉夏红着眼睛说道:“怎么就是一个月的功夫,殿下就瘦了这么多?”
赵惊鸿屈指弹了下凉夏的脑袋,嗔道:“我怎么就瘦了?就你多事。我不是告诉你们称我‘姑娘’就好了?你想着咱们都‘咔嚓’一声丢了脑袋?”
凉夏“扑哧”一笑,说道:“人家不是担心嘛!”
孙嬷嬷说道:“听嬷嬷一句话,受伤了就受伤了,但是要好好包扎一番。”
赵惊鸿立马按住她的手,说道:“现在还不行,得等有人看过了才行。”她就是要取信于高临风,怎么能现在就前功尽弃?
孙嬷嬷还是不放心,直看着那伤口心疼:“可是那样深……”
这边凳子还没有坐热,就有大总管管平传高临风口谕,宣她觐见。
御书房里静谧无声,只有袅袅的龙涎香氤氲在空气中。高临风一身九龙腾云朝服,正端坐在御案后批阅奏章。听到赵惊鸿进来的声音头也不抬,但是手中的笔却是一动也没动。
赵惊鸿也不行礼,就是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心里还在盘算着说辞,目光微微一扫这个熟悉的御书房。高临风蓦地抬起头来,平时与她谈笑怒骂时的眼睛竟然有了一丝犀利。高临风盯着眼前的人,心里是沸水一般难以平静,原本早就准备好的话竟然不知该如何说起。
他一听到她回来的消息,就有些按捺不住见她的心情,可是这个该死的女人竟然一直让他从早上等到了黄昏,终于她回宫了,却又先回了长chun宫,还要自己派人宣她来觐见。
好久好久,高临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那声音冰冷地回荡在御书房里。
赵惊鸿垂头说道:“微臣罪该万死,有负皇上使命。”
高临风猛地合上奏章,看着她无辜的样子,强忍的怒火终于喷发出来。“朕给了你这么长时间,你就这样一句话?”他一个箭步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胳膊:“还是你根本没有将心思放在事上?为什么先去见林栋?”
赵惊鸿的伤口在高临风的手中似乎迸裂了,她似乎能感受到血液浸润衣服,看来自己那一刀下手并不轻。她的注意力没有放在伤口上,而是高临风的话让她心中一惊。“皇上派人跟踪我?”说出口的话是她也没有预料到的冰冷,原来他也一直在提防着她。
高临风狠狠地被砸中了,心里是说不出的痛楚,一波一波,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说赵云落一回风都没有来见自己,而是去了御史府,他就百般猜忌,她去做什么了?难道她也是天朝的皇亲国戚吗?整整一个下午,他只是盯着奏章,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心思全在这件事上。他苍白着脸,一字一顿道:“朕难道不应该跟踪你?”
“既然如此——”赵惊鸿用尽全身的力气,冷冷说道:“请让赵云落辞去御前行走一职。”
高临风手上一紧,浑然不知道此时自己的手劲有多大,只是紧紧抓住赵惊鸿,厉声说道:“朕不准!”
赵惊鸿轻轻一挣,但高临风抓得太紧,她感到了一股钻心的疼痛,便放弃了挣扎。伴君如伴虎,她早就知道这句话了。但是她上一个伴的君是宠她爱她的父皇,从来没有感受到那种战战兢兢的感觉。现在她忽然明白了这句话,就算他们曾经是鲜衣怒马、笑傲江湖的朋友,但是回到这个皇宫,只能是君与臣。那个风liu倜傥的高江月只存在于江湖中,那样的赵云落也只存在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