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离等人在西漠镇西王府只停留一周,之后便要启程去遏贝草原。蓝若的时间很紧凑,故而一夜急思,谋出了一套颇完善的方案。
第二日清晨,蓝若早早将子绎拉起。书房内坐定后,择了几个才子佳人的故事,深情款道。道完满意地端上茶碗,牛饮了起来。
“这一会死,一会活的。听着颇累人。”子绎感慨。
蓝若一皱眉,放下茶碗,憋足了惋惜的目光,瞄去:“凡夫俗子没经过这事,自然是不识各中滋味的。”
子绎不做声,蓝若愁肠打结,加了一句:“好在,这离经叛道的事你万万不会去做的。”
说完,又深深一叹:“少了这事不过是庸碌一辈子,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子绎终于放话,他茫然地望着蓝若:“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之事。”晚上宴席上,蓝若与子绎咬耳。
镇西王府为六皇子子离办洗尘宴,荆寸关内的大小官员携了家眷纷纷前来。关内民风开放。大大小小的女眷随夫随父的济坐一堂,并没有内陆那些回避的规矩。蓝若随着子绎坐在了首桌。桌的另一头,子离与王爷,夫人正缓声交谈,时不时有官员上前请安敬酒。子离淡淡地回应,满斟的酒一杯杯饮了下去。
蓝若来回打量了众多女眷,见有不少妙龄少女正悄悄地向子绎秋波,遂决定把握时机,说出了适才的那句话。
子绎不甚明了,蓝若低声解释了起来:“一份耕耘,一份收获。这****之事也是如此。”咳了咳:“你先得找几个看的顺眼的,寻个机会叙叙话。再择个聊的来的慢慢相处,接下去的事我便不能一一教了。”再咳,讷讷笑:“你只需记得该轻薄时就轻薄就可以了。”
原来蓝若的计谋是:将子绎与某位官小姐牵在一道,造成情比金坚,万劫不复之局面。她自个儿装成伤心人的模样,向夫人恳请,回皇城疗情伤。
可惜,子绎不是个好点化的。兴致缺缺地打量了女眷们几眼,又与蓝若说起了次日往沙漠策马的事。蓝若无奈的听着,待子绎说到母马生崽的问题时,觉得是时候插话了:“男欢女爱人之常情,连这母马也修成正果了,你总一人待着,难道不落寂吗。”
子绎听后,想了想:“是有些落寂。”
蓝若扯了扯他的袖子:“那桌坐的穿黄衫子的小姐,我瞧着好。你不妨上前搭个话。”
子绎挨近:“那是我姑母。”
蓝若回头再探,胳膊顶了顶子绎:“那后桌的绿衫姑娘甚水灵。”
子绎瞟了一目,摇头:“不顺眼。”
蓝若凝神,复对子绎轻道:“绿衫姑娘边边上的那个,极娴静。”
子绎又瞟了一目:“那是她弟弟。”
话说两人一阵热切嘀咕,凑的甚微距,自然引起了旁人的好奇。只听夫人含笑问道:“你们这是在筹划些什么呢?”
子绎正要答,蓝若忙在桌下踢了一脚,子绎立马甩了个明白的眼神给丫。
“许久不和子离见着,明日便想约他一同去西漠骑马。我与蓝若正说这事呢。”子绎沉稳地作答。
夫人窥见子绎、蓝若的小动作,与王爷相视一笑。随后含笑询向子离。
子离的唇,白的发青,微微启了一下:“好。”
次日清晨,蓝若出了房门,就见猴子正站在外头。猴子一脸不屑的斜了她几目,丢过了一件黑色大氅:“爷说漠上骑马风尘大,这个赏你了。”未等蓝若开口,转身走了。
蓝若披上氅子,慢慢踱到王府门口。子离、子绎、猴子三人早已各自牵马,等在了那。
子绎笑着上前,一把拉了蓝若,将她托上马,自己随即而上。子绎驱马向前行了几步,回头对子离笑道:“我们不如先赛一程。”话音没了,鞭落尘起,拉风而去。
旷漠无边,灼阳、浮云、沙丘,穆静中浑然成一片,似一段凝固的乐章。数骑倏过,沙翻漠黄,蓦然将这乐章,鼓捣地豪情万丈了起来。
四人豪到西漠腹地时,停了下来,牵了马在漫黄中缓行。
“子离你还是老样子,整日的不说话。”子绎仰着无边沙海笑。
子离默了须臾:“你却是变了不少。”
子绎低头看马鞭:“自然不能总比小时候。”转了头,又笑:“三年不见了,能这样聚着真好。”
子离淡淡点头,凝着广袤寂漠,再不言声。
蓝若与猴子远远地跟着两人。猴子初时不理睬蓝若,听了蓝若的回城攻略后,突然眉飞色舞地出起了点子。
猴子认为:蓝若的方法太过文艺,别说几天后子绎开不了窍,估摸十年八年的也成不事。
蓝若被吓住,急忙向猴子请教。
猴子露出狰狞的笑:“直接把子绎打晕了往某女子处一放,你带着夫人来捉奸便是了。”
蓝若表示,手段过于残忍,于心不忍。猴子冷冷一笑:“那你就老死西漠吧。”
蓝若立即和猴子讨论起下手的工具。
两人在砖头与榔头中踌躇,远处忽然泛起了一阵沙尘,隆隆的马蹄声瞬息间由远及近。
子绎听着,神色一变。
“快走。”他对众人喝道。旋即飞身上马,转了马头,向蓝若、猴子处急驰。子离的马,就在那一秒,快了他一点。须臾间,越过蓝若身旁,将她提到了马上。白驹过隙,子绎突觉心中一紧,不急细想,直催马急行。
少顷的功夫,离那隆隆马蹄声渐远了。子绎尚未舒眉,便听得“嗖”地一声,一支厉箭擦着他的鬓发,直直射到了子离的背上。
子离身子一震,向前倾了倾。蓝若察觉到,侧头望他。子离神情不变,压低身子在她耳边轻语了一句。
“别怕”,飞沙走石间子绎望到了子离的口型,心中却有什么轰然塌了下来。
深夜,蓝若、猴子守着昏迷的子离,静对无言。
回到府中的时候,子离扶着蓝若下马。蓝若刚落地,子离就直直地压了下来。蓝若未能撑住他,随着一同倒在了地上。倒地的刹那,看到了一支刺透后背的箭,箭下是溅满鲜血的衣衫。
子绎上前背起子离,奔了进府。片刻后,镇王府内传出了惊慌失措的脚步声。
府中的大夫们诊脉,拔箭,上药。忙完后告诉众人:“六皇子虽伤势不轻,所幸未及要害,故无性命之忧,晚些时候自会醒来。”蓝若、猴子两人便一直守到了深夜。
夜静人默,门轻轻地被推开:夫人,王爷,子绎走了进来。夫人执帕抹泪,坐到子离榻边,王爷与子绎站在了一旁。
“明日你们便启程去遏贝草原吧。”王爷沉声底道,刚毅的面上满是忧色。他停了半晌,沉沉一叹:“西线太平数年,眼下看来又要有战事了。”
原来,今日漠上子绎听到规整的马蹄声,便知来的不是一般的胡人牧民:只有军中的铁蹄,才能跑出那样的声响。镇西王制军严谨,将士们不会随便出入西漠。瞧着来人的方向,子绎料着那是敌方的人马。
回府后他将此事告知父亲。王爷前几日已得消息,胡人军队在边境上蠢蠢欲动。子绎他们这次撞到的,怕正是来打前哨的敌军。
两军交战,荒凉的西漠上,眼见又是一场杀戮。王爷担忧皇子安危,便希望他们退到较为安全的遏贝草原。子离伤重,不该奔波劳顿。但战事危急,一触即发,王爷左右为难,只得命了蓝若、猴子一路上妥善照料,待皇子到得遏贝草原时再好好静养。
这么说来,蓝若就不用留在西漠了。
夫人泣中回首,对蓝若哽道:“王爷,子绎上战场,我自是留在西漠等着。”徐徐调回了头:“你伴了子离三年,知他习性,想来能照顾的好些。”声音一颤:“现在这个时候将他交给其他人我万万是放不下心的。”
蓝若低头不语,夫人又转了头:“你放宽心,战事平了,我和子绎亲上皇城来接你。”
夫人又会错意了,蓝若也不好说什么。讷讷地点头,瞅向了昏迷着的子离。
子绎听了母亲的话,正云里雾里。侧头望蓝若,见着她的眼神,心头便又是一紧。白日里,大漠上,子离俯身在蓝若耳边低语的情形,一次次在眼前出现。他心神不宁,又突然想到明日他们要走了,耳际便反复传来蓝若的那句话:“你总一人待着,难道不落寂吗?”
是夜,子绎在塌上辗转反侧,终是想不通心烦意乱地为什么。他起身披衣,在院中踱步,不知不觉走到了子离屋外。
他推开房门:蓝若、猴子还是静静地守在子离的身旁。蓝若见他来了,微微一怔,起身问道:“子离怎么还不醒,是不是白日里大夫瞒了什么?”
子绎摇头,直直望着蓝若。
“你这是怎么了?”蓝若走近。
“出去走走吧。”子绎轻轻拉了蓝若,往日做的再自然不过的事,这会儿却是心潮难已。
两人出了房门,缓缓踱步。蓝若心中存了事,便时不时的向屋内张望。子绎低着头,不知如何开口。夜色如幕,沉沉地压着,两人之间第一次出现了相对无言的情形。
无声地走了一会,蓝若说了句“回去吧”,转身离开。子绎一人站在原地,失神了许久。
蓝若一夜未眠,守在子离塌边,坐到了天亮。晨曦渐渐照入屋中时,子离醒了。蓝若扶起他,端上茶碗:“我们去遏贝草原吧。”
离别时,猴子搀着子离先上了马车。夫人拉着蓝若在车前又说了些嘱咐的话,蓝若默默地听,不时点头。子绎站在夫人身旁,似也在聆听,眼神却怔在了蓝若面上。
夫人嘱完了话,蓝若与众人道别后上了马车,驶往遏贝草原的队伍终于缓缓行发了。
谁知,还未出得荆寸关,随着纷纷扬起的尘土,子绎策马自后急驰追来。他勒马停在了子离等人的车前,唤了蓝若下车。
“你说的****之事,到底怎么回事?”子绎喘着气问道。
蓝若暗叹口气,没有吱声。
“是不是就是看着顺眼,聊得开心,处着的时候想轻薄一下?”子绎问。
蓝若觉得话有些不对劲,没想明白,点了点头。
“是不是见不着就总想着,见着了却不知如何是好。”子绎又问。
蓝若又点了点头。
“是不是总想伴着她,时时护着她,见不得旁人亲近她”子绎接着问。
蓝若还是点头。
子绎突然笑:“我明白了,蓝若。”顿了顿。
“原来我爱你,是水到渠成的事。”
蓝若惊讶地望着他,就听他道:“这场战事来的凶猛,可未必持久。一个月内如能了结,我便去遏贝草原找你,二个月内的话,你们回宫的路上我来寻你。若时间再长久些,你就在皇城等着我。”停了停,笑若耀阳:“我终是会来接你的。”
蓝若怔怔望着子绎,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道:“你保重。”
子绎笑着点头,俊朗面庞上清澈的眼睛在烈日下奕奕发光。
数日之后,隆隆战火打响。西漠的这场浩劫,并如子绎所料的短暂。胡人倾尽兵力来攻,所经之处屠村灭镇,哀歌一片。镇西王领兵出征,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恶战。
子绎随父征战沙场。每日在浓烈的血腥味中厮杀,喊杀声中是成堆倒下的尸体,战罢归来是恍如隔世的茫然。
脱下血汗粘稠的胄甲后他会想一会青葱岁月中朝夕相伴的人,想一会她的模样,想一会战事平了后两人日后的时光。无从宣泄的疲惫此时才能少了几分。
第四月,战火硝烟渐渐平息。宣国第一名将,镇西王聂远,遣将用兵,举无遗策。胡人来势汹汹却终是撒羽而归。宣国胜局已定之时,子绎却在追击胡寇途中被逼到了绝境。
次耳滩上,月光凄惨。宣国三千精兵战到此时只剩十几人。子绎英俊的脸上满是血污,浑身上下,无处不伤。鲜血随着战刀挥舞洒落在地上,密密麻麻的胡人却杀之不尽。
他盲目的挥刀,手渐渐无力。倒下的那刻,视线模糊不清,他看到杀戮渐远,那日的阳光却越来越近,阳光下有个人在那说“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