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蓝若。
蓝若坐回马车,车渐行渐远,子绎的身影成了一个小点,最终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蓝若扒着车框焦头烂额:西漠是暂时不用留的,可子离却伤了。皇城是可以回的,但夫人和子绎还是会来。子绎开窍了,可石头竟砸到自己脚上。。。
子绎自小叛逆,长大后自然少不了要在情海里孽障几回。蓝若觉得自己这个敲门砖,实在是做的冤枉。且不说两人重逢三日,处在一块不到十个时辰,十个时辰中还夹着西漠遇袭的事。就算算上头两年,狼狈为奸,与风月怎生生地也搭不上边。现下他说爱就爱,对往日的情份,是多么巨大的糟蹋。
好在,子绎的脾性蓝若自诩摸得透:子绎将狼狈为奸的情份与男女之事搞混,电光火石间,再度抽风了。
想到这,她放下心来。日后见着,好好点醒他便是了。
殊不知,世上许多事,是容不得日后的。沧海桑田,错过了就是永远的错过。这是后话了。
蓝若操心完子绎的事,从车框上扒回手,正了襟,端座好。心神转回了车内,才发现猴子正抱着车枕儿涎口水,对座的子离,亦在小寐。蓝若左右张了张,择了件褂子替子离披上,手落下,被他握住了。
子离闭着眼,将蓝若拉坐到了身旁。
马车晃悠着前行,子离乏得厉害,身子轻挨着蓝若,低垂的头倚在了她的额角。
静静待了多时,蓝若昏昏欲睡时突然听到子离的底呓:“幼年时,我曾随父皇、母妃来过西漠。”她迷迷糊糊地抬眼:子离的唇微抿,目犹阖着。
蓝若怔了会,继续昏昏,子离却又呓了:“母妃体弱,路上发病,茫茫沙海中她不时呕血。。。”蓝若睁开眼,木然瞅着车顶。
“我瞧着怕了,伏在她的膝头啼哭。。。”子离的声音极淡,手却攥得甚紧。
“她靠着父皇,搂着我说。。。”声音滞了,过了很久:“这条路走不到头该多好。。。”
蓝若睁眼默听,见子离不再言声,徐徐垂了目。
大漠逶迤连绵,车马急驰碾过,蜿下无数道仓促的行痕。风过沙漫,浅痕悄然没淡,旅路须臾,杳无踪迹。
蓝若垂目大半宿后,缓缓抬了头。她蹭出子离握着的手,掖了掖他身上的褂子,子离的眼在那会睁开:“那时不明白,现在终于懂了。”
话说众人一路往北,行到第四日,子离竟发起热来。随行的大夫诊脉后,开了方子。猴子、蓝若煎水喂药,忙前忙后地一整宿,子离的热度非但没退下,连神志竟也模糊了起来。大夫再把脉,却是一付愁苦面容:六皇子的伤口怕是感染了炎症。此处荒芜,寻不着贵重药材,情况很是不好。
行中的队伍停了下来。破旧的驿站内,一群人整日围着子离,却不见他有丁点好转的迹象。子离昏迷了两天后。干涩的漠北下起了滂沱大雨。凄厉雨声中,蓝若扶着子离,颤手往他干裂的唇中喂药汁,药汁顺着子离的嘴角慢慢滑落,一旁大夫瞧见,无奈地摇头:“这般情形,怕是凶多吉少的。”
蓝若听了默不作声。轻抹了子离的唇角,继续喂药,眼泪却是一滴滴掉了下来。
猴子进屋时见的便是这番景象,他走到蓝若跟前,接过了药碗:“外头来了个江湖郎中,先说是避雨的,又说是来会个旧人,着实古怪。”
蓝若奔进前厅,郎中正提着招牌笑意盈盈地站着那。笑容,是一贯的猥琐。蓝若上前一把抓住了郎中。
郎中被她拖着往后厢走,走了几步却硬是停了下来。
“你不用急,我既然来了,自是有法子的。”郎中捋须晃脑,面上扯出了丝极古怪的笑:“只怕我救了他,你反而落得更难受。”
蓝若怔怔回头,讷讷:“**。。。先救人再装。”
郎中大方一笑,尾着蓝若迈入了厢房。进了房,暗示猴子、大夫回避。自个晃到桌前,端茶饮了起来。
蓝若瞠目片刻,在他身边颓然坐下:“说吧。”
郎中执茶盖,缓缓拨着叶沫子,目光涣散,时久都不开口。蓝若傻坐,虑到子离伤势,等不及郎中前戏演罢,站了起来。
郎中这时搁了茶碗,语速甚急:“你本不该在这,终是要走的。情情爱爱的自不必多牵绊。”
蓝若徐徐坐下:“我明白”。
郎中晃脑:“我说是救他,实是渡他。”语速渐渐缓了:“过了这一劫,你俩的情分他自然不会再记得。”尾音颇长。
“那就这样吧。”蓝若垂首。
郎中又端茶碗,茶盖遮住鼠目以下部分,饮道:“你也莫要怪我绝情,他有这劫也是命数里受你拖累。”鼠目划出道精光:“现今要将这命数扳回来。。。”又饮:“那不该有的孽缘也该断的透彻。”
蓝若点头,身后蓦然传来子离的声音:“滚。”
蓝若一惊回头,子离不知何时醒了。惨白的面上眉紧紧拧着,阴沉的令人发觫。
子离颤着手,撑着塌沿起身,蓝若上前扶,被他一把推开了。
“你就这么看轻?这么看淡?”子离声音干涩,凝着蓝若,停了很久。突然笑,笑声是从未有过的暴戾:“一句那就这样吧,什么都放下了?”
蓝若别了脸,不再望他。
“你可以躲我。”他扯下额上的帕子,“可以拒绝我,”帕子被狠狠扔开,“可以当着我的面和别人亲密。”子离抖着双手,竟支着塌架站了起来。
他走近:“可我的心,”再近:“我的情,”近到蓝若躲不开,怒红的眼,一字一句:“无须你作主。”
一直斜眼窥着的郎中,就在这时,突然上前,一指点向了子离的眉心。
子离徐徐倒下,蓝若扶着他坐倒在了塌边。子离的眼茫然瞪着,茫中隐隐的潮暮,终落下,伴着涩声消逝:“别这样,算我求你。”
滂沱大雨中,猴子望着郎中渐渐行远。回到厢房内,蓝若正呆坐在塌边,塌上昏睡的子离,平稳地呼吸,身上的热度已然退了。
第二日,停了数宿的队伍终于再次启程。马车内,子离安然坐着,不但没了热度,连精神儿似也锐了许多。猴子满脸喜色,麻利地将子离安顿好,坐定后对蓝若笑道:“那个郎中原来是你的旧识,莫不是当初救子绎少爷的那一位吧。”蓝若听后将头一点,转了眼,瞥向了车外。
猴子开始叽里呱啦:“那会儿在将军府,听夫人说的玄乎,我本还不信呢。”语调一高,“谁知,他果真是有本事的。”啧了数声,“这世上的事确是全编派好了的。。。”又叹,“四年前听了他的事,如今又巧巧的撞着,这才救了爷一命。。。。。。”
洋洋叽啦完,猴子媚笑瞟向了子离:“爷那会,不是为他那句必有后福的话苦过几日嘛。”
子离一脸漠然,许久后道:“模模糊糊的有个印象,却是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