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果然跟小地方不同,街道宽得很,热闹得很,骑马的,坐轿的,挑着货担的小商贩,长衣短衫,各色人等,来来往往。路两边尽是商贩,有摆摊卖新鲜瓜果的,有卖各色布匹的,有摆小吃摊的,有杂耍的,各色人等,应有尽有。挑着幌子的酒馆,浪声浪气的妓馆,摆着一屋子各色古董的古董店,文里文气的书店,挨挨挤挤,一字儿排开。
进京的绣工都是从各地遴选出来的,进了京城,就直奔皇宫。青黛和红靥被塞在狭小的暖轿里,颠颠簸簸走了一路。“我这辈子,从来没福气像现在这样坐轿子,”红靥眉飞色舞地冲着青黛说,边说边打起帘子,脖子伸的长长的,冲着外面的街道乱嚷嚷。“快看,青黛,快看!准是诰命夫人的轿子,帘子上缀着黄色的穗子,摆来摆去,很是好看呀!”红靥兴奋地指着迎面而来的一队人马。青黛懒得抬眼,只是拽拽红靥的衣袖,懒懒地说:“省省唾沫吧,小心挨骂。”话音还没落,就听得后边传来差役粗嗓门的吼叫声:“把脑袋缩回去!”红靥倏地一下缩了回来,吐吐舌头,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长长的队伍一刻也不停留,一劲儿往前走,左拐右拐,七转八弯,过了大街,进了小巷,一溜儿灰墙看不到头,嘈杂的人声渐渐听不见了。红靥刚想大声嚷嚷什么,又被这整齐的只听得到刷刷脚步声的寂静吓着了,轻轻掩着嘴,小声对青黛说:“兴许是进了皇宫,你看外面,青墙灰瓦,一眼看不到头,娘告诉过我,皇宫就是这个样子的。”说完,胸有成竹地盯着青黛。
青黛掀起帘子,果然,灰色的墙,墙头上盖着深青色的瓦,一道一道一人高的红色木门,关得紧紧的,时而有穿着青色长袍的人低着头匆匆走过,远远地,又过来一群长衣长裙的女子,全是一摸一样的打扮,梳着低低的发髻,头上挽着一朵碧绿的簪花,浅绿色的抹胸,薄如轻纱的背子,下身却是一色的翠绿色的阔腿长裤,随着细碎的脚步急促地抖动,不留神看,还以为是长裙。“是宫娥,”青黛心里轻轻说道,乔扶曾经画过宫娥的模样,就是这个样子的,低垂着脑袋,步子小而碎,手里托着吃食、珠翠,或是别的一些什么玩意儿。
“看来真的是进了宫了,”青黛转头对红靥说道。红黡扬扬眉毛,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真的呀,终究是到了,终究是到了”,说完,头依靠在暖轿上,轻轻闭上眼睛,陶醉地长长舒了口气。青黛却是心提了起来,临走时留给乔扶的信笺,只说自己和姐姐红靥外出办事,别的却什么也没说。早知道这样,该是说清楚点,就说是进宫为皇上刺绣,想来乔扶也不会怪怨,当时却是心思糊涂,禁不住红靥的催促,匆匆写了两句就搁笔了。娘也怪,非让陪着红靥,说是姐妹两个好有个照应。“再怎么说,也不过忤逆娘的意思。娘的性子倔,当年我没听娘的话,嫁了乔扶,娘不是气得大病一场吗,”青黛暗暗地想,也算是小小的劝慰了自己。
青砖青瓦的甬道,走到头左拐,在一个小小的红木门前停下。管事的在门上敲了两下,就有个穿着青色长袍的人出来,两个人嘀咕了几句,就开了门。绣女们都下了暖轿,袅袅婷婷地提起长长的裙摆,迈过高高的门槛。青黛只穿了件家常的衣裳,窄袖口,窄裤脚,走起路来,倒是方便很多。见红靥费力地提着下裙,一只脚点地,身子失了平衡,肩膀上挎着的青布包袱哧溜一下滑到肘部,惊得红靥又连忙放了手来拿包袱。青黛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紧走了两步,上去扶住了红靥,姐妹两个哈哈放声笑了起来。
不料,忽然冲过来个矮个头青布袍的男子,不由分说,提着红靥的衣领,就往门口拖。边拖边恶狠狠地骂道:“皇宫大内,岂容你们两个如此喧哗!”又过来个白面高个的男子,伸出兰花指掐着一块粉白的丝帕,声音细细软软,指指青黛,说:“这皇宫大内,连正宫娘娘都敛声,不敢大声张扬,岂容你们小小的绣女放肆!今个儿,非得让你们尝尝宫规的厉害,叫你们不懂得这儿的规矩!”
那边已经传来板子噼啪噼啪的响声,间杂着红靥一声一声的惨叫,青黛心下慌了,这还了得,刚进宫就受了这等待遇,膝下一软,跪在地上,揪着白脸男子的衣裳,连连求他放过红靥。其他绣女也止了步子,吃惊地回头看着这一切,园子里几十号人,却都哑了嘴,静悄悄地,只听见板子噼啪噼啪的响声,和青黛带着哭腔的告饶声。
“大白天的,杜公公这里怎么整的这么热闹?是不是又是在贵妃娘娘那受了气,拿人家新来的绣女出气?”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传了过来。绣女们吃了一惊,连忙顺着声音看过去,走过来一高一矮两个身着翠绿色衣衫的宫娥,高个子的宫娥白皙的皮肤,椭圆形的脸盘,低矮的发髻上,簪着一朵翠玉的珠花,眉毛微微吊起。矮个子的宫娥皮肤微黑,透亮的黑眼珠子灵活地转来转去,一样的碧绿衣衫,只是发髻上垂下两条黄绿色的丝绦,在耳边轻轻晃动,煞是可爱。说话的,正是矮个子的宫娥。
杜公公堆了满脸笑容,软软地说:“原来是蛾儿妹妹,哪里是受了什么气,本公公是正在教新来的绣工宫里的规矩”,话虽是对着蛾儿说的,眼神却轻飘飘地看着高个*娥,“尘香姐姐想来是不会怪罪的吧。”蛾儿嘴快,紧接说:“你管教你西绣坊的绣工,尘香姐姐自然懒得管,只是皇太后生辰在即,你打坏了绣工,谁替太后刺绣《百鸟朝凤图》?误了太后的大事,看你吃罪得起?!”蛾儿的话又快又凉,像一把锃亮的小匕首,刷刷闪着冷光。杜公公定了定,把两只纤细长白的手笼在袖筒里,正想说什么,站在蛾儿身后的尘香开了口,缓缓地说:“皇上以孝治国,天下表率,太后生辰,本要大赦天下。皇上对朝廷重犯尚且手下留情,不知杜公公此举为的是那般?就不怕,冲了太后的喜?”
“巧舌如簧,多管闲事!”杜公公肚子里狠狠地骂了两句,脸上却还是轻飘飘的笑容,翘着小指拢了拢发冠,又拿出香喷喷的丝帕擦了擦面颊,说:“这么说来,还真是杜某鲁莽了。”说完,冲矮个子青布袍的男子挥挥手,红靥哎呦一声软软地趴在地上。青黛赶紧过去,把红靥扶了起来。
尘香和蛾儿也紧走了两步,来红靥跟前查看伤势,身后传来杜公公轻佻的笑声:“尘香姐姐,杜某托姐姐绣的锦帕怕是早绣好了吧,今晚,杜某亲自去取。”尘香也不理睬,自顾自扶着红靥,蛾儿扭过头去,说:“杜公公客气了,锦帕蛾儿明早亲自送到,不劳杜公公大驾。”杜公公哈哈几声大笑,带着一帮人走了。
红靥伤的还不算重,腰上、腿上都有几块淤青,哎呦哎呦叫个不停。尘香扶起红靥,对青黛说:“先跟我回房,上了药,我送你们回西绣坊。”事已至此,青黛只好没主意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