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和蛾儿扶着红靥,出了角门,拐进了紧邻的一个小院里。门口的匾额上,龙飞凤舞地书着“巧夺天工”四个大字。一进院门,是一个青砖影壁,壁上用青砖雕成百鸟鸣戏的图案,精巧的莺儿,灰色的雀儿,斑斓的雉鸡,全都伸长的脖颈,像是发出叮咚作响的鸣叫声。背景是茂盛的大树,浓密的草儿,远远的,看得见淡淡的云朵。
绕过影壁,映入眼帘的是东、南、西三面房屋,全是青砖青瓦,朱漆的窗格、木门。尘香带着她们进了正南面的一间屋子,屋子不大,正对着门口的是两个雕花太师椅,拐进里屋,朝南盘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土炕,铺着厚厚的双线结花纹毛毯子,炕下摆着小巧的脚凳。窗台上搁着的熏炉,散发着氤氲的香气,青石砖地上,搁着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
蛾儿和青黛搀扶着红靥坐下,尘香又捧过来一碗酽酽的茶,让红靥喝了。“还好,未伤到筋骨,”尘香解开红靥的衣裳,细细看了一遍,扭头对青黛说道。青黛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连连央求尘香救救红靥,“我们姐妹二人,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求求二位,救救我姐姐!”尘香点点头,接过蛾儿递来的茶瓯,从里面舀出一小勺稠稠的东西,用白面纱细细擦在淤青的地方。红靥哎呦哎呦叫个不停,惹得蛾儿还嘴:“好了好了,别叫了,上好的药水,擦了就没事了。”红靥又嚷着肚子饿,一大早进了北京城,连口饭都没吃,青黛这才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尘香吩咐小丫头送进来两碗白米粥,几碟开胃的小菜,和几个小巧的点心。青黛和红靥吃了,跟乡下吃的东西确实不大一样,样子精巧可爱,口感绵软细滑,吃到胃里,五脏六腑像是温水淘洗过一般熨帖。尘香只是微微笑着看她俩吃,蛾儿则笑嘻嘻地说:“宫里的吃食,细腻得很,以后,有的吃啊。”
吃完了饭,红靥捂着被子睡了,尘香和蛾儿早忙乎去了。青黛来来回回地看了几遍这屋子,仍是猜不透这尘香与蛾儿的来历。尘香看起来年龄稍大些,细长的眼睛里透出股稳劲儿,性子该是老成点。蛾儿明显小一些,滴溜溜转的黑眼珠透着股机灵,两片薄薄的嘴唇说话又利索又犀利。看她们的穿着,绿衣绿裙,该是宫娥,可伺候人的宫娥哪有这么好的房间?初进皇宫,就遭此意外,虽说红靥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大声说了几句话。那位杜公公,想来是管教绣女的头儿,要不然,蛾儿怎么说:“你管教你西绣坊的绣工”,言下之意,新来的绣女是归他管的。要是这样,得罪了杜公公,以后还怎么在西绣坊做事?看来这宫里终究是不简单,随便做点什么,说不定就得罪了哪尊神。好在自己和红靥不过是应召而来,做完工,自然就回家乡了,不用再受这份罪。可眼下,总得想个办法。青黛想得有点头疼,伸出手指,轻轻压了压太阳穴,
青黛出了屋子,尘香和蛾儿正站在小院中央的大槐树下说话,东屋用深蓝粗布棉门帘遮得严严实实,隐约听得到里面传出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见青黛走了出来,尘香忙迎上来,笑着说:“你怎么也不睡会儿?外面冷,出来干嘛。”青黛笑笑算是还礼,连忙说:“素不相识,叨扰二位,实在是抱歉得很。青黛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锦囊一个,锦帕一块,聊表谢意。”蛾儿欢呼道:“早知姐姐绣工定是极好,要不然,怎会被选入宫为皇太后刺绣这’百鸟朝凤图’,快拿出来,让蛾儿开开眼。”
青黛忙从贴身的小袄中掏出一块青布手绢,层层展开,里面是一个锦缎绣囊,红锦缎的料子,做成葫芦状,一根红色棉线穿口,上面密密麻麻绣着两句诗,那是乔扶教给青黛的诗句,“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写得是上元佳节女子们的装扮,青黛最爱这两句的细腻,把女子袅袅婷婷的俏模样描摹得活泼泼的。“这该是缘分吧,我早先绣的锦囊上,有‘蛾儿’二字,没想到初到京城,真的受到蛾儿妹妹仗义相助。冥冥中自有安排,这个锦囊送给蛾儿妹妹,还望妹妹不要嫌弃。”蛾儿喜滋滋地接过锦囊,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对尘香说:“青黛姐姐的绣工是极好的,针脚绵密,针线平整,想不到宫外还有人的绣工如此了得,比得上我们东绣坊了。”青黛心里一惊,东绣坊?杜公公掌管的是西绣坊,既是绣坊,自己和红靥若能在这里安身立命,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面上仍不动声色,又拿出一块丝帕,正是进宫前红靥拿给差大哥看得那块绣有湖水美人的丝帕,递给尘香,说:“这块丝帕送给尘香姑娘,感谢姑娘搭救我们姐妹。”
尘香双手接过,仔仔细细看了一会,笑盈盈地对青黛说:“这宫里的规矩,想来青黛姑娘还不太明白。后宫里有两大绣坊,东绣坊专管太后、皇后和诸位娘娘的日常衣裳,西绣坊专管皇上和皇子们的日常衣裳。太后生辰,西绣坊负责刺绣皇上的贺礼‘百鸟朝凤图’,东绣坊则刺绣太后的吉服。西绣坊向来是得宠的,就连皇后和贵妃娘娘也常叫西绣坊做衣裳,而你先前所见的杜公公,就是西绣坊的管事太监。青黛姑娘绣工这么好,他日必定能得到皇上的赏赐。”蛾儿蹙着眉头,担心地说:“可是青黛姐姐和红靥姐姐得罪了杜公公,以后怕是没好日子过。”尘香浅浅地笑笑,说:“不碍事的,等红靥睡醒了,我和蛾儿亲自送二位回西绣坊,想来杜公公也要卖我这个面子。”蛾儿朝青黛挤挤眼睛,美美地说:“尘香姐姐是东绣坊的管事的,宫中的娘娘都爱姐姐做的衣裳,有姐姐为你出头,杜公公想来也不敢逆了姐姐的意思。”
“哎呀,尘香姐姐,”蛾儿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大呼小叫起来,“十二爷要的锦袍还没完工,对了,明个儿就要!姐姐!”尘香皱了皱眉头,“糟了,怎么能把这事给忘了?!”尘香匆匆向青黛道个别,和蛾儿走进东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