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生辰那日,皇宫里钟鼓齐鸣,热闹非凡,王爷、王妃,皇亲国戚都去了宫里祝寿,夜半未归。青黛咬了咬牙,豁出去了。
已是夜半时分,高楼殿宇,亭台楼阁,都笼在浅浅的夜色里。静静的王府,像地上潜伏着的巨兽,显出几分威仪。
出了门,左拐,穿过游廊,右拐,穿过花园,一道矮墙,左边角落上有个角门,日夜是开着的,只是有守夜的,怕是要想点办法。出了角门,右转,拐过几条小巷,就是大道,走上约莫半个时辰,天蒙蒙亮,就能到城门口。
青黛心里默念着,这初来乍到的王府,建得曲曲折折,不过好在青黛记性好,几日来心识默记,果然找见了破绽。
青黛睁着眼睛躺着,一动不敢动,怕惊了别的下人。摸一摸搭在棉被上的小褂,口袋里硬邦邦的,忽然想起前日红靥塞给自己的东西。青黛轻手轻脚地起了身,一个小丫头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青黛忙缩回了脚。
凑到窗前,就着月光,勉强看得见,青黛展开手帕,原来是一封书信。想是红靥看自己这几日闷闷不乐,宽慰自己的吧。青黛心下一暖,笑骂道:“这个红靥,自己还没嫁人,没有家室,任是待多久都行,哪像我,蓝绢还不知道怎么想娘呢。”
展开信,却是一封短信,寥寥数语,却让青黛一下跌进了冰窟窿里。信是母亲写的。
“青黛吾儿:
为娘心疼我儿,正如青黛心疼蓝绢,天下做娘的,从来没有哪个狠得下心肠,坏了孩子的事,可为娘狠得下心。
娘少年富贵,岂料飞来横祸,身家性命几乎不保,幸得你外祖上下打点,才留得娘一条性命。为娘见识过世态炎凉,知晓人间冷暖,更知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才不枉来人世间走一遭。
你虽不是国色天香,貌美如花,可心思缜密,头脑灵活,能进能退,是成大事的人。只可惜是个女儿家,为娘只得出此下策,将你送进宫中,希你能飞上枝头,光宗耀祖。
至于乔扶,他与你情深意笃,可到底是个穷书生,难成大器。你走后,娘会告知乔扶你已与人私奔,乔扶自会与你恩断义绝。
你优柔寡断,儿女情长,必置之死地而后生,为娘深知你品行,故出此下策。
任你有千般怨气,全放在娘的身上,红靥对你情深意重,切勿怪罪。
娘字”
娘识文断字,连信也写得大义凛然,滴水不漏。青黛恍然间明白过来,为何临走那日娘把红靥叫到房内慎重交代,近日来为何红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从东绣坊到太子府,又到皇后寝宫,不知是否有红靥的一份功劳?
青黛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觉得自己就像上了笼头的马,任人牵着缰绳往黑地里走。娘心高气傲,总惦着祖上那点荣华富贵,红靥从小就像娘,小小年纪就立誓要光复祖上的基业,可人生在世,哪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小到大,娘总是循循善诱,说什么飞上枝头,说什么荣华富贵,青黛先是往心里去,可慢慢长大了,才觉得柴米油盐,粗茶淡饭,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一样是舒舒坦坦地过日子?当日与乔扶成亲,娘老大不乐意,这么多年过去了,蓝绢都已四岁,青黛以为在娘心里,所有的事都过去了,谁料,娘的倔性子,从来就没变过。
青黛软软地摊在了地上,像有一团火,烈烈地烧在胸口里,灼地她又闷又涨,几乎要叫喊出来。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流下来,青黛伸手抹了,可那泪水却像烂漫的春泉,越擦越多。青黛索性住了手,任它像滴滴答答地湿了衣襟。
月光静静地铺洒在窗前,看得见外面煞白的屋顶,凶神恶煞的青砖兽脊,仰着头,呲牙咧嘴地张着嘴,像是发出悠远的怒吼。有人悉悉索索地翻身,一个还迷迷糊糊地说了梦话,一个咯吱咯吱地磨牙,像老鼠啃着桌腿,静寂的夜里听起来有点瘆人。
青黛抹了泪,收拾起包袱,轻声开了门,轻手轻脚地迈了出来。娘有娘的主意,可青黛也有青黛的活法,抛了乔扶和蓝绢,去过那见不得人的日子,青黛从来没想过。
外面一片寂静,间或听得见远远的打更的声音,咣,咣,咣咣,清凉的夜里传得好远。路面宽宽的,显出苍白的颜色,吃饱了的流浪狗,伏在角落地一动不动,听到有人过来,嗓子里呼呼地低吼着,暗夜里两只眼睛闪着绿莹莹的光。
青黛顾不了那么多,急急地往前走,娘说的没错,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青黛天生贱命,消受不了这些,让红靥留下,红靥喜欢这些,如此这般,青黛和红靥都能得偿所愿,也算是不枉此生。
可是,青黛顿顿地定了脚,吃惊地看着前面。
模模糊糊一个黑影,没错,是红靥。穿了黑色窄衣窄袖的夜行衣,寒光凛凛地站在路中央,两只眼睛射出红红的焰火,像极了黑夜里饥饿的狼的眼睛。
青黛心头的火忽忽地往外冒,死死地盯着红靥。
红靥冷冷地笑了一声,忽地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架在自己细白的脖颈上,说:“早知道妹妹会有此举,姐姐我早早地就在这候着了。既然妹妹想走,也好,姐姐现在就结了自己这条命,让妹妹走得踏实。”
青黛气得浑身颤抖,嘴唇抖抖地说不出话来。
红靥悠悠地说:“妹妹倒是给句话。”
青黛扔下包袱,嗖地一个箭步冲到红靥跟前,狠狠地说:“你要死随便你,要死也是你自己找的。你没有孩儿,你不懂的!”说完,一把推开红靥,自顾自往前走。
红靥打了个趔趄,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说:“想不到妹妹还是像以前那么天真。你走吧,现在就走!”
青黛没理她,又继续往前走。
红靥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生育过的妇人,冒充绣女进宫;即为宫女,又私自逃走。不管哪一条,都是死罪。欺君罔上,株连九族,娘的命,乔扶的命,蓝绢的命,还有你这下贱的姐姐的命,都在你的一念之间!”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像不见血的冷刀子,一下一下割在青黛的心上。
青黛浑身打了个冷战,箭一样的眼神射向红靥:“我虽冒充未嫁人的处子进宫,但那不是姐姐的主意?绣女到期出宫,有何罪过?!”
红靥冷冷地说:“话是没错,可妹妹现在是十二王妃从皇后娘娘那里讨了去的,娘娘不发话,你擅自离宫,妹妹的身份怕是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吧。”
青黛忽觉得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泪水接连不断地涌了出来。这难道就是命?
忽地有人啪啪拍着掌从角落地走出来,一股浓浓的酒气冲了过来。“想不到姐妹两个还有这等离奇事,开眼,开眼!”那人走到红靥跟前,调笑着把匕首从红靥脖子上取了下来,又走过来扶起青黛。
“世间一草一木,都是有情有义,青黛姑娘思念孩儿,也无可厚非。可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随心所欲,青黛姑娘走到这一步,怕是回不去了。”理是正理,可说话的口气却不像道学先生般一本正经,倒是喷着酒气,嬉哈调笑。
正说话间,远远地听得见整齐的步子越走越近,还有铁器碰撞的声音。那人忽地伸出胳膊,把青黛和红靥搂在怀里,打着趔趄,醉醺醺地哼着艳曲。
几个巡夜的差役走了过来,正想发狠,忽见那人从腰里抽出个令牌晃晃。差役忙换了副笑容,弓着身子说:“原来是四王爷府上的人,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青黛被揽在那人的臂弯里,男子的热乎乎的鼻息、臭烘烘的酒气,熏得她喘不过气来。恍惚间,觉得那人有点面熟,这不就是前日见过的,见过的……
天好像要下雨的样子,黑乎乎的,前天就是这样的天色,下午忽然天黑地像晚上,结果到晚上九点多就地震了。好害怕。阿门!保佑!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