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在地上坐了很久,妄图把记忆恢复了以来,所有的疑点问题都想个透彻。
可是,我那不灵光的脑袋依然很是争气,坐实了不灵光的这一虚号,呆眼直看到窗外蓝紫色的天际都泛起了一道蛋清白,我那脑袋里,依然是团浆糊一样,你胶着我,我粘着你,什么头绪都没理出来。
于是,熬了一个通宵,唯一的结果就是,我好困,我要去睡觉。
我揉揉撑得发酸的眼睛,迷糊着来到床边。脑袋还没挨着枕头,便已沉入了梦乡。
梦里,我的双手被高高吊起,用铁链锁在一个水牢里。水牢里的水冰凉刺骨,还随着时间流逝,一寸一寸的往上增长,从脚踝处,一点点的没掉我的小腿、膝盖,再是胸腹、脖颈。我瞪眼看着那自动升涨的水,骇得眼泪汪汪,百般焦急,却无论怎样奋力挣扎,都无济于事。
直到冷水没顶,不能呼吸,我憋得整个人快要晕眩,水却“唰”的一下尽数褪去。
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吸上几口气,感谢上苍给我再次做人的机会,时空却突变,我又被打横绑在一根铁杆上,身下是热浪灼人的红艳艳的炭火,一个黑色的人影手握着铁杆,将我翻来覆去的烤。一会儿撒上一点盐巴,一会儿再撒上点辣椒末子。我被翻得晕头转向,还不忘在嘴里大喊,“兄台不用这样客气,只要帮我把衣服烤干就行了!”那人却置若罔闻,还拿起一个巨大无比的刷子往我身上刷层黏糊糊的香油,微微蹙起眉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小宝,别同我玩笑”。
我看着自己身上不停蒸发的白腾腾的热气,带着哭腔说,“我没同你开玩笑啊,我真的好热啊,好热……你先放我下来成么?”那人龇开一口白牙,俯身到我面前,含笑说,“莫怕,我就在你身边。”
那笑容好让人安心,声音也那么温柔,我顿时就不怕了,还开口问,“你真的会一直在我身边么?”那人又撒上一小撮孜然,吸着鼻子闻了闻,缓缓道,“将你吃进肚子里,我们就不会分开了。”我点点头,深以为然,又羞怯的笑笑,很不好意思的说,“那你咬轻点哦,我怕痛。”那人点点头,应允了。
他张开两片薄唇,我往里看去,红红的一个扁条体,在嗓子眼晃啊晃啊的。
我甚是安心的闭上双眼,准备跟他一辈子在一起。身体便倏尔掉进一个很温暖的地方,四周软绵绵的,还飘来一阵一阵令我倍感熟悉亲近的味道。我想,这就是他的胃吧!便兀自捡了个舒服姿势,昏昏睡去了。
这一睡,才是真正的睡觉,养精蓄锐,舒疲解乏,睡的我很是舒爽畅快。
待我酣畅淋漓掀开眼皮,床顶上方那水红色的纱幔就晃得我一阵眼晕。
我撑起身子,敲敲脑袋,还未将那个冗长的梦里是非如何想个明白,一偏眼,就看见坐在小圆桌旁的清木。
“你醒啦”,他撑着自己的半个脑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难不成我在梦游啊!废话么不是。”我伸个懒腰,亦是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清木站起身来,晃悠悠的走至我床边,伸手覆在我额头上,略略停了一下,又覆上自己的额头,遂蹙着眉嘟囔道,“烧这么快就退了。”
我疑惑的挑起眉毛,“我发烧了啊?”
清木点点头,开口道,“听墨宣说,你烧得很是厉害,睡了一天一夜了已经。”
墨宣?
我皱起眉头,“什么叫你听墨宣说?”
清木****的笑了两声,“不偏不倚得很,我早晨过来的时候,正见着墨宣抱着你躺在床上,你睡得甚是酣畅。”
看我愣着一张脸,清木凑过头来,促狭的低声问,“实话告诉我,你有没有让墨宣那厮占了便宜?”
“你他娘的思想怎么就这么龌龊呢!”我伸手捶他一拳,他窸窸窣窣笑着躲开了。
“不经允许就敢爬老娘的床!奶奶的!你也不教训教训他,那小子也忒不知礼守礼了!”
我埋怨的推开他,披了件外袍下床。
“我教训他?”清木撇撇嘴,“这句话等同于‘我、去、自、杀’。”
他施法给我的小木盆里盛了半盆清水,我浸湿毛巾,抹上脸颊。他的声音又絮絮叨叨的传来,“不过,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想的啊。墨宣解了仙障,都下了床,你还扯着人家的袖子说,‘别走,别走啊’,一脸的春qing荡漾,搞得我一张老脸都红了几红。”
不是吧……
我心下抖了三抖,将昨夜那个奇怪异常的梦在心里翻来覆去思虑半天,确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春qing荡漾的嫌疑。那是多么一个恐怖煎熬的梦境,怎比得上chun梦的曼妙如斯。
“你骗我……”我闷声道,声音显得极其的不自信与自我怀疑。
清木没有说话,只幽幽的拿双眼睛盯着我。
我又将那个梦在心里前前后后的过了一遍,影影绰绰的想起我最后跌进的那个温暖软绵的胃……难不成,那是墨宣的怀抱?
“咳咳……许是……许是我在梦里,把他错当了旁人。你知道,人在病中,总会比平时娇弱黏人个几分……”我抹了一把额上冒的甚是欢快的汗,结结巴巴的心虚道。
“你不用跟我解释”,清木心知肚明的笑笑,“自己心里知道便好。到时候,别没把他的心套过来,倒把自己的心给献上去了。”
“那是那是……”我摆出一副手到擒来不在话下的样子。
清木伸手拿了个反扣在桌上的茶杯,端起茶壶来倒了杯热气腾腾的清茶;接着,与我也倒上一杯。那搪瓷茶壶自上次倒尽了茶水后,我嫌打热水麻烦,便一直没有再蓄水。清木用仙术变出新的热茶来,倒也省了我不少麻烦。于是心下便无比怀念起我那被封印着的仙术来。
清木那杯茶早已入肚,现下又倒了一杯,悠悠闲闲的小呷几口。我却还在对着热茶吹着凉气,一星半点还没沾上。
唉!我这个神仙做的,委实窝囊。
看着我惆怅的模样,清木倒也不同我玩笑了,远远地对着我茶杯送上一口气,道“喝吧,不烫了。”
我笑逐颜开的喝上几口,听得清木开口道,“前天晚上武德星君失利,回禀天帝说,墨宣如今的神力深不可测。我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反响,光是那层仙障,我拼上半生修为,怕才能闯进去。”
“唔……”,我略点点头,心情有一丝凝重。
老实说,我真的很不想谈这些事情。哪怕是听清木讲他的风月史,那小仙娥是如何的如何的倾国倾城,他又是如何的如何的手到擒来填补了仙娥们的一片寂寞芳心,也总比跟他讲这些充斥着算计与阴谋的话,来得舒服自在的多。
然而,我现在已经被扯了进去,还是里面看起来顶顶重要的一枚棋子,再怎么着,还是得有点职业素养的。
“那你们现下预备怎么着?我看那墨宣,不像是不知道我这里设有绊子的情形。”那日,墨宣说周遭有神仙他得先走一步的时候,我就不相信他没怀疑到我。
虽则我的确也是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晓台下有位武德星君,外院里还有三十六个天将,但我确然也是与他们一伙的,只不过这等高等机密,我没资格接触到而已。恰好是在我初ye拍卖的时候,恰好还深陷在那样的埋伏,我一个榆木脑袋都能觉察到这里头必有猫腻,墨宣被他们一个个说得这般英明神武,我就不信他没有觉察。
清木云淡风轻的笑了笑,随即说,“他当然知道你是一个圈套,不过因为那个圈套是你,所以即便知晓,也生生闯了。”
我心里一抖,还来不及细细品味这句话,清木便兜头就泼上一盆冷水,“不过,小宝儿,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你既是正天宫给他设的一枚棋子,他也可以好生利用,把你变作他用来对付正天宫的一枚棋子,把我们打得满盘皆输……小宝儿,别光顾着看他对你的那些好,也要多想想,那些好后面的心,是赤胆真心,还是别有居心。”
蓦地,我脑袋闪过一阵白光,将那团一直呈纠结胶着状态的浆糊,搅得异常清明。我就说嘛,我身上的桃花都被桃丘上的那片土地开完了,小花籽都没剩一粒,怎么就突然间招惹上墨宣那么一朵又鲜又嫩卖相甚好的小桃花了呢?
清木这一盆冷水泼的甚是时候,醍醐灌顶啊醍醐灌顶。
原来墨宣他黏上我,并不是因为那虚无缥缈的爱情,也不是打算奉上一捧真心,来让我践踏;而是因为我有可利用价值。他想将我捞到他们那边去,做他们留在正天宫的内应,让我以爱情的名义,上演一出仙侣版《无间道》。
终于搞明白了他对我百般殷勤示好是为了什么,内心也就不会再为自己另有目的而愧疚了。我顿时感觉,一直以来压在我心口上方的那块大石头轰然碎成小粉末,整个人轻松了不少。我们都是在相互利用,只是看谁更有本事,能牵着对方的鼻子走!
“呼!”我在心里重重的松上一口气。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声音听起来很像是在叹息。
我将心里那个怪异的想法压下,抬头望着清木,问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静观其变,等着他来找你吧!”清木拨弄拨弄自个儿的玉笛,半晌,又加上一句,“早日拿到你们之间的主动权。”
我点点头,起身伸了个懒腰,拿着半杯清茶踱到窗边。
窗外一方晴日,清风徐徐,叶茂花盛间隐约可见镜湖那波光潋滟的湖面。
清木站在我旁边,望着湖面,貌似不经意的问:“我今日来你这里前,去了趟镜湖,却没见着小湖莲,只给我留了张字条,说是看腻了这儿的风景,另辟逍遥地去了。他走前可来与你辞行,说他准备去哪儿?”
想到小湖莲,我心里禁不住有些难过。好歹也是朋友一场,他走的伤心失意,我也看在眼里。他走前同我说的那些话,我想了那么多遍也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每回想一遍,他话里苍凉的味道就深上一些。
现今,到底是谁辜负了谁,也没个说法。他既然不想让清木知道,我便看在朋友的道义上,最后再帮他一把吧!
“他倒是跟我辞行过了,却没说预备要往哪儿去。他一向是个逍遥性子,往东往西,权且看他那日的心情。”
“也是。”过了好一会儿,清木才闷声接话,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我扭头,看见清木望着镜湖的眼神有些暗淡。微风吹过他的面颊,带起他鬓边的几缕发丝,纠缠在他鼻尖唇边。他出神地望着湖面,却没有伸手拂一拂。我瞧着,竟瞅出几分萧索落寞之意。
看着他的那种眼神,我心底陡然萌生出一种隐隐约约的异常感,待要仔细想个清楚,清木却突然转眼对我粲然一笑,一口白牙晃得我心神恍惚。他伸出两手,狠力揉着我的双颊,欠扁的笑声传来,“小宝儿,师叔先走啦!你一个人好生待着。”他跃出窗户,于清风朗日中一脸坏笑,“那墨宣要是敢占你的便宜,你就先下手为强,将他的便宜尽数占了去!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
奶奶的!我将手里的茶杯狠狠地向他掷去,他身形一隐,登时消失在一片丽阳中。
“混蛋!”我心下骂着,面上却一阵轻松。
走到小圆桌边坐下,突然想起刚刚似乎在琢磨顶重要一事儿,被他这么一闹一打岔,却全然将刚刚的因由忘个一干二净。
唉,算了算了,不记得就别想了,反正以我的榆木脑袋,想与不想,结果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