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酒馆内,一个身着浅灰色长袍的少年坐在一张摆满了酒坛的桌子前,不住地喝着酒,他已坐不稳的身躯左右摇晃着,可是无比清晰的意识还是令他痛苦不堪,极度想要摆脱于是更加迅猛地灌着那坛中据说可解百优的液体。此人正是上官期。
这时,酒馆内走进一个俊朗的男子,坐在了上官期的旁边,这男子正是浩星宇轩,他一如既往的方巾,佩剑,一如既往的英挺的面孔,一如既往的镇定的面容。
可上官期却似没有看到他一般继续自顾自灌着酒,浩星宇轩扫了一眼桌上罗列的酒坛道“上官公子好酒量,怎么,还不肯接受皇上的爵赏么?”上官期瞥了他一眼,又回过神来灌着自己的酒,
“义父让我来带你回去领受封赏,上官公子,不要再赌气了,这样对谁都有害无益。”
“哼,阉官走狗,不要妨碍我饮酒。”上官期冷冷扔过来一句。
“你不要太过分,要不是我义父替你顶着,光凭你不去领旨受赏目无大汉皇室就可以治你的罪。”浩星宇轩有些忿忿不平地道。
上官期很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浩星宇轩没有办法,平息了一下又开口道:“我此次前来还有一个目的,你知道相夫郡主要和亲乌孙之事了吧?”接着看了一下上官期手里的酒瓶,继续说道:“上官公子就打算这样一直醉下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入火坑么?”
上官期苦笑一下:“她是去嫁给王子,怎会是入火坑?大汉的公主不就应该配给王子么?”说完直接举起酒瓶大口地往嘴里灌着。
浩星宇轩看起来很是气愤,一把将上官期手里的酒瓶夺下,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给我听清楚了,她是去作为整个国家的牺牲品嫁到那蛮荒之地的,所谓公主只不过是一个虚伪的恩赐罢了,你可知乌孙蛮地,教化不明,父死子承父业,可娶庶母;兄死弟承兄业,可娶诸嫂,她此去如此无德之地,岂不是跃入火坑是什么?你在这里自以为是地黯然神伤,可知她的痛苦?你可曾想过要救她出来?可曾想过帮她争取可以掌控自己命运的权利?可曾想过给她勇气与归属?你不觉得你现在的行为太过自私了些么?只顾自己逃避,你可知她过得好不好?”
上官期茫然地望着前方,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可是理智告诉他,他确实只是在逃避而已,只是自以为是地以为她会幸福,以为他们分别归属于不同的世界,而从未想过她的想法,从不知道所谓的和亲所谓的王储皇妃竟是在那样一个荒唐没有礼教的国度。
他茫然地抬起头望着浩星宇轩,平衡感已丧失大半,勉强可以坐住但是却左右摇晃着,就像随时要倾倒了一般,眼神无助而又凄凉:“那……我该怎么办?”
浩星宇轩原本无比气愤的神情稍稍缓解,坚定地看着上官期,清楚地说:“去见她,如果她愿意,带她走。”
“带她走……”上官期喃喃念道,样子憔悴不堪,“你可知她可愿意跟我走么?”
浩星宇轩叹了口气,眼神悠远,缓缓地说道:“你可知道,当年首次出嫁乌孙的江都公主刘细君么?”
上官期看着他,费力地摇了摇头。
浩星宇轩低下头,将眼中的悲伤刻意掩藏下,开口说道:“不瞒上官兄,那江都公主正是我娘,她十七岁那年奉武帝诏书嫁给乌孙年过古稀的国王,然而那时她却已倾心我爹浩星昂,我爹对大汉一片忠心,他没有带我娘远走高飞,而是亲自送她到了乌孙。那老乌孙王却是个极好之人,他喜爱我娘的柔和乖巧,但却不愿耽误了她,后来他知道了我爹跟娘的事,也知自己年事已高,时日无多,便暗中成全我爹娘,爹娘在那段时间里是很幸福的,不久便有了我,可是没想到仅仅两年之后老国王便病故,新王上任,按照乌孙的规矩,新国王将继承老国王所有的女人,当然也包括我娘,我娘拒绝再嫁,便上书汉帝。然而当时乌孙、匈奴、汉朝三方的关系微妙,乌孙国的立场直接关系到抗击匈奴的成败,于是娘得到的答复是必须再嫁,我娘无奈,只有送别我和我爹,再嫁新王,直到现在都还记得送别之时的那一曲琵琶,娘抱着琵琶不断流泪的样子仍然刻骨铭心,听说娘在几年后便郁郁而终了。”
这时浩星宇轩转向上官期,“所以,对于像相夫这样的女子来说,和亲之路就是一条绝路,是否能救她,便在于你了。”
上官期眼中透出些许不可思议,他万没想到自己自以为是地认为相夫该有的位置竟是这样的荒唐,如醍醐灌顶般地觉得自己竟然将她一个人留在了那么痛苦的境地,她一定也很难过吧。
想到这些,上官期的头又一阵眩晕,他痛苦地用手支撑着额头,显得不知所措。
浩星宇轩拍拍他的肩膀道:“她现在住在上林苑,如果你想去见她,我可以帮忙。”
上官期费劲地抬起头,脸色苍白而憔悴,可是努力却给了浩星宇轩一个释然的微笑:“多谢了。”
浩星宇轩轻轻道:“客气了,我只是不想再让曾经发生在我爹娘身上的事情重演,而且,相夫和你于我和青黛有恩,这种事我浩星宇轩自是不能放任不管,你好自为之,尽快决定吧,这些日子,她一定备受煎熬。”
上官期的心隐隐抽动了一下,脸上的憔悴更添几分,酒精的作用让他眼神透出的后悔与心疼暴露无疑,使劲点了点头,道:“嗯,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然后抬起头,坚定地说:“我想今晚去,可以么?”
浩星宇轩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只是看着他落拓的样子,略有担心地问道:“今晚,我没有问题,只是你这副样子……没有问题么?”
上官期轻松地笑笑:“没有问题,放心。”
浩星宇轩点点头:“好吧,那今晚亥时上林苑偏门见。”
“好,不见不散。”上官期道,两个男子对视,那眼中有理解,有包容,有感激,有……这种眼神,在喧闹的琳琅里显得宁静而悠远,让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