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天气很好,朝阳活泼地洒进整个王府,相夫早早起来便跑进了厨房,找到王妈要了昨天交代的食材便开始忙了起来。
她很不熟练地将雪梨的核全部掏出来,然后将其切成块,再费力地把瘦肉切成片,一起放入锅里小火炖了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她一步都不曾离开,生怕做不好,炖好后加了几块冰糖,自己盛了一碗,很胆怯地尝了尝,没想到味道很不错,这才倒了一大碗端着跑去给楚王,“父王,相夫听您近日总是干咳,像是肺燥,特意给您做了这‘雪梨瘦肉汤’给您清肺润喉。”
楚王似乎有些惊奇:“相夫亲手做的?”相夫很有成就感地笑笑,道:“嗯,您请快尝一尝吧。”
楚王满怀期待地接过碗,喝了一口,果然香甜可口,于是很高兴地说:“我的相夫太乖巧了,今天父王太高兴了,有女如此,夫复何求啊,哈哈哈。”
相夫看楚王这么高兴便撒娇地对他说:“父王,相夫有件事想求您。”
楚王疼惜地摸摸相夫的头,温柔地问:“什么?说吧。”“我...已经长大了,可却没怎么出过王府,真的很想出去玩玩,看看外面的世界,结交一些朋友。”
楚王倒没有料到她会想要这个,愣了一下,说:“嗯,好吧,那明天准备一下,让你出去散散心吧。”相夫高兴得都快蹦起来了,父王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哈哈,爱死父王了,哈哈。谢谢父王~”。
但是第二天,相夫没想到的是,所谓的出去散心,竟然是铜锣开道,自己坐在马车上,在车队和护卫的簇拥下,从长安城走了一圈,回来后,相夫很没精神,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唱戏的,张扬而又做作地供全城百姓看了一圈,提供一下他们饭后谈资而已。
楚王见相夫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关切地问:“怎么了?今天玩得不高兴?”
相夫有点任性地嗯了一声,楚王关切地问:“怎么了?”“父王,我只是想像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一样自由地出去玩,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去游街。”
楚王沉默了一会“唔,我知道了,不过我也有条件,你要扮成男装,而且必须要至少十名护卫跟着你才行。”
相夫莫名地感到一阵被紧缚的感觉,正待辩解“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我的最低限度。”楚王平静地说。相夫知道父亲虽宠爱自己,可要想越他底限一步却也是不可能的,就不再说什么了。
第二日,相夫与半夏早早就起了,穿上了男子的衣服,俨然两个俊俏美少年,相夫兴奋极了,想来穿着男装竟也是这么好玩,与半夏和十余个护卫一起出了大汉贵族聚居的北阙甲第之中的楚王府。
前几日相夫听说沿着华阳街一直走便可见到长安城中的商贾云集之地,长安九市了,长安九市被华阳街分为东市和西市,两市以外有些坊中设有茶肆、酒馆,却是这长安城中最热闹的所在了。
相夫走在华阳街上,心里想着,今日不知会不会遇到他呢?不知不觉间,一缕嫣红又爬上她的腮颊,半夏似乎也很是兴奋,一会叫到:“少爷看这个,少爷看那个。”一会又看着巷子里来回追打嬉闹的孩子们笑个不停。
而相夫却只静静地想着自己的事情,柔柔地笑着,她觉得,现在眼前的这一切再自然不过了,就算是空气中,也是一种自然的生活的味道而丝毫没有王府中熏香的味道。她似乎正平静地融入这一切之中,享受着那种和谐的微妙感觉。
走到一家酒馆门口,相夫停住了,据说这就是东市外面最热闹的酒馆了,店门口一块牌匾上书“琳琅”二字,里面鱼龙混杂,却也遵从着一种潜在的规则,来到长安的江湖中人几乎都会来这家酒馆落脚。
相夫低着头,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终于下定决心般大踏步地走了进去,半夏一愣,紧紧地跟了上去,后面王府的十几个侍卫也都一股脑儿进了这家名叫琳琅的酒馆。
相夫的这一进气势可真不小,所有的人几乎都停下来看着她,她明亮的眸子里有种不知所措的窘迫感,但紧接着里面的人们又开始忙着自己的了,喝酒的,说笑的……似乎从没看到过相夫一般。
相夫这才松了口气,开始环顾酒馆里的情况,热闹自不必说了,竟连一张空桌也没有,相夫又有些难堪了,这可如何是好,这么多人一起进来,难不成因为没有找到桌子,又要气势汹汹地出去么,想到这里,相夫使劲地咬了一下嘴唇。
正两难间,酒保跑过来:“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小店现在没有空桌了,您看您是等等呢还是委屈下与别人同桌呢?”说着他往大厅中一打眼,指着角落里只坐了一名女子的一桌说:“您可以去问问那边的姑娘,是否愿意与您同桌。”
相夫犹豫了一下,怯生生地走过去对那位姑娘说:“敢问这位姑娘,此桌可还有别人?”那位姑娘转过头看了相夫一眼,轻摇了下头,道:“没有,公子请坐。”相夫对这女子顿生好感,这时酒保赶紧跑过来问道:“公子您要点什么酒?我们这的兰陵美酒可是同当今萧氏家酿之法,现今作为贡品,宫廷御宴中才用的酒呢。”
相夫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来的是酒馆,须得要酒,只是自己却不会饮酒,但也没有办法,于是故作镇静地道:“那就来一壶兰陵酒吧。”酒保答应着去了~不一会酒就来了,半夏有些担心地抚了抚相夫的肩,相夫对她笑笑,意即,没事,放心吧。
自己斟上一杯酒,相夫倒还没有喝,只是拿在手里,抬头看了看同桌之上的那位姑娘,见她眉宇之间一种仙女般的清气,似非凡间所有,一身青衣利索又不失飘逸,上面的头发全部盘起,只余下两缕贴着她细白的脖颈顺滑地洒落在胸前,将她身上那种高洁的气质恰到好处地散发出来,相夫不禁看得痴了。
那女子一抬头,正好撞见相夫花痴一样的眼神,笑了,这一笑更是美的如梦如幻,只是相夫也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尴尬地笑笑,低头猛喝了一口酒,却没料到酒的味道却是如此辛烈苦辣,可周围这么多人,相夫纵使被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也忍住没有吐出来,而是全部咽了下去,那女子见了却也心生佩服,心想这姑娘看似文弱却也坚强得可爱。
相夫随口抱怨了一句:“这酒真难喝。”青衣女子忍不住又笑了一下,徐徐说道:“兰陵乃古代名邑,据传因附近土陵兰草繁茂、兰花芳香而得名。这兰陵酒始酿于商代,古卜辞中有“鬯其酒”的记载,便是兰陵美酒的最早见证,现在由萧氏将酿造之法引进,经过萧氏家酿更加浓郁,是故应慢慢喝细细品,断不可如饮水般猛饮的。”
相夫静静地听着,至此,便微微呷了一点,在嘴中细细品味,虽还是有些辣,却有着一种非同寻常的香味。
青衣女子对着相夫会心地笑了一下“所以真正会饮酒之人,并不是对瓮猛饮。酒是用来品的,而不应是用来喝的,酒逢知己却不必千杯少,而是十杯不少千杯不多的。”
说完微笑着看着相夫,举起了酒杯“公子以为呢?”
相夫顿觉心里暖暖的,也立即举起了酒杯,说:“姑娘说的极是,小弟受益匪浅,说实话,不才从来没有喝过酒呢,是姑娘让我明白了饮酒之意义所在。”相夫有些激动,“我想,也许,我们也可以称作酒逢知己的吧。”
青衣女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笑着抬起酒杯,掩口慢慢地喝了一口,相夫也一抬袍袖,啜了一口。
就在青衣女子放下酒杯时,相夫见她手腕上有一只小巧精致的金锁用一金色细链穿起佩戴在手腕上,那只金锁做工细致极了,上面似还雕有字和花纹,华贵之气不似民间之物,便忍不住道:“姑娘腕上这只金锁堪比皇室之物只怕还要精致了,很重要的东西吧?”
青衣女子原本的微笑消失了,眼里的柔柔的快乐突然全部变成了深深的忧愁“是的,只可惜...”
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大喝:“哼,小贼,没想到你居然还得手了!”相夫还没反应过来,青衣女子所坐的那半边桌子已被震碎,那青衣女子却不知何时闪身跃到一边了,冷冷地看着来人。
只见那人是一高大男子,气度非凡,头戴纶巾,腰挎佩剑,指着青衣女子说:“小贼,终于找到你了,这次你休想再跑掉。”
青衣女子却冷冷一笑,“再说一遍,我不是贼,这本就是我的东西,你抢了我的东西居然还口口声声说我是贼。”
“小贼,还敢狡辩!”那男子不待青衣女子多说拔剑便刺。
相夫这才注意到,那男子的剑鞘上雕着一只振翅欲翔的紫色的鹰,那是...律鹰的标志,这律鹰乃是由五个武功极高的大内侍卫组成的,分别是宫鹰,商鹰,角鹰,徵鹰,羽鹰。
相夫听父王说过,这五人武功之高堪称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他们都是宫中宦官石显一手培养出来的,这石显为宫中太监总管,官拜中常侍,却是个心机极深之人,可如今这大内侍卫怎么会口口声声说这青衣女子是贼呢?到底谁是谁非?
相夫正自想着,酒馆中那男子和青衣女子却已打到一处,青衣女子持一从袖中撤出的九节鞭于男子凌厉的剑势中蜿蜒穿行,却不及男子的剑法精妙,正处于弱势,眼看就要抵挡不住,相夫替那青衣女子捏了一把汗,生怕她吃亏似的,在一旁恨不得自己也跳过去帮她抵挡。可...自己毕竟对武学一窍不通,而且,若惹了大内侍卫,父王定不会让自己再出来的了,这般又是着急又是担心着,却见那青衣女子挥鞭荡开男子的一剑一抽身跳出圈外一跃出了酒馆纵身又一跃便翩翩如惊鸿般逃远了,男子纵身追了上去,但速度却不及那女子,这一男一女渐渐地遁出了人们的视线。
相夫看得惊呆了,直到半夏拍拍她小声说:“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们要不要回去了,再晚王爷会不高兴的。”相夫这才反应过来,是该回去了,于是顺着华阳街默默地往回走,后面浩浩荡荡的十余个护卫仍然令她很不自在,但她现在满脑子却都在想要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他...会不会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呢?
不过,那个青衣袅袅的影子,那张脱俗的笑脸,还有那醇醇香香的味道却让相夫觉得心里满满的,暖融融的,今天一天都没有一丝孤独的感觉,连风都是活生生的,像是多年的老友。
回到王府,见到楚王,相夫还是感觉特别高兴,家里的温暖也是什么都无法代替的,今天没再感到一丝孤独,心被所有暖暖的感情围绕着...只是,除了他...或许算是个小小的遗憾吧...吃过午饭,相夫又跑到木馨阁中,看着那日少年吐血的地方还隐隐有一滩暗红,默默发起呆来,他会是谁?现在在哪?是否还记得我?相夫淡淡地自嘲似的笑笑...或许,他早已不记得我了呢。于是呆呆地走到阁内,对着那株栀子,喃喃地念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只是她却不知道,在这阁外的墙上她所挥之不去的那个人的一双眸子正深深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