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期回到郡衙,相夫正在大厅等着他,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掉,上官期瞥了她一眼,匆匆扎起的秀发在头顶盘了一个髻,松松垮垮地掉落下了一些碎发,看起来似乎毛绒绒的,纤细的脖颈顶着看起来圆圆大大的脑袋,看起来狼狈又可笑,身上的衣服依旧不合身,且更加凌乱了,上官期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本想责备的话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全部哽在咽喉,索性疾走两步冲上去一把将相夫抱住,鼓声依旧在回响着,过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又碎碎地洒在这一对拥抱在一起的人儿身上,这一身的装扮披盔戴甲,身上的血迹斑斑,这么凝滞的深情,似乎是刚刚从战场死里逃生一般的感动。
虽然匈奴退了,但是北城门有几次差点被攻上,三名狱卒和五个百姓为国捐躯,十几人身负重伤,西城门的捕快在上官期的带领下加上当时匈奴自己的慌乱倒没什么死伤,这样的战果虽说已甚是难得,但是相夫帮所有的伤员处理好伤势之后,看到齐风正在安慰那些失去家人的百姓时,心里却万般悲伤,战争无论大小,不论胜负,都只会给百姓带来无故的伤害,胜了又怎样,无论敌我还是有人死去,败了更不用说,更是会尸横遍野,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这平安两字,又是谈何容易?
不知不觉,相夫走到了后衙的小花园中这园中的植物在初秋的时节却仍一片墨绿,若是没有上官期这招险棋“树上开花”将匈奴吓跑,恐怕这一园墨绿也要染满鲜血了吧,她忽又想起了姑姑解忧公主,在乌孙这么多年的离乡背井,是什么让她如此勇敢与无怨无悔?还有冯夫人,就算是女中豪杰,也一定有支撑她如此执着的信念吧,这种信念又是什么呢?
天下太平……是的,或许她们心中的太平盛世才是这一切的根源,相比之下,她们付出的太多太多了,而上官期之情,青黛之谊,离殇之义,在太平盛世这个几辈人梦想的大义面前又算得上什么呢?
若没有大汉,纵使自己再自由快乐,会感觉到心安理得的幸福么?
自己从一开始都做了些什么?
不管离殇的死活,不顾爹娘可能受到的惩罚,也没有为青黛和浩星宇轩的未来着想,这一切是多么的幼稚和自私。
相夫正自沉思之际,齐风从不远处缓缓走来,脸上的微笑平和了许多,只是语气似嘲讽似安慰又似同情:“属下拜见公主。”
相夫抬起头来,羞惭地一笑:“我从未为大汉做过些什么,不配做大汉的公主。”
“哪里的话,公主不是刚于千军万马中为大汉立下了战功么?”齐风依旧以那不阴不阳的语气道。
相夫苦笑一声,想起自己的奋不顾身也只是为了救上官期而已,倒:“呵,那只不过是出于儿女私情罢了,与家国大义比起来相形见绌得远了。”
“公主说的不错!”齐风的语气突然间激昂起来,“公主也看到了,而今匈奴猖獗,若凭蛮力硬拼,且不说胜算多少,于我大汉子民来说定是一场浩劫,而外联乌孙牵制匈奴无疑是最好的方法,相比之下,和亲的损失比战火的劫难就小得太多了,或许对公主来说会不幸福,但是却换来了千百万大汉子民的平和安乐啊!”
这些道理之前也有人不断跟相夫讲过,只是从未如此深切地领会过其中含义,她低下了头,可是,让她如何放得下上官期,放得下这一片情意,她宁愿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他们从未相遇过,从未相识过,那么她也便会毫无怨言地去履行她的使命,只是,要如何才能让我的回忆退回到认识你之前?
齐风看着她,从相夫眼中流露出的痛苦竟如此熟悉,他心中猛然一动,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那支熟悉的曲子,那柔弱单薄的倩影,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哀伤起来,缓缓说道:“五年之前,我科举刚刚高中,请求回乡任职,便回到西沙城担任郡守,但那时的西沙城荒凉至极,土地贫瘠偏偏又逢三年大旱,颗粒无收,百姓都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虽早已上报朝廷免于赋税,但还是没有办法度过灾荒之年,就在我愁眉不展之时,却得到了消息说上林苑竣工,需从各地选拔有各种才艺的宫女,可分为三品,若才貌俱佳则为上品,上品宫女的选派官员则可得到两万铢的赏赐,这对于西沙无疑是一个希望,我便召集西沙百姓向他们说了我的想法,可是却没有人愿意相信我。”齐风无奈地露出一丝苦笑。
“哦?想这西沙城有今日的光景实属不易了,不过这西沙百姓竟是如何度过那次灾荒的?”相夫好奇地问道。
“当然还是靠那两万铢的上品宫女赏赐。”齐风淡淡说道。
“哦?”相夫更加疑惑不解。
齐风望着天边落日之旁的云霞,道:“公主还记得离殇吧?”
相夫点点头。
“其实她并不叫离殇,而唤作羽弦,乃是我授业恩师之女,恩师不仅满腹经纶,更精通乐理,为报恩师教导我才去参加科举,没想到居然中了,而我与羽弦青梅竹马,早已私定终身,我重回西沙之后便向她提了亲,没想到却遇上灾荒,本想度过灾荒之后便成亲,但是羽弦看出了我的走投无路和苦闷,此生能有如此红颜知己也已足够了,她擅自以离殇的名字报名参选宫女,称这离殇是自己的闺中密友,弹的一手好琴,但是送她参选那天,我却惊奇地发现这个离殇居然就是羽弦自己,那时我说不出一句话,身后,乃是一城百姓,再也经不起任何折磨,面前,则是这个我挚爱一生的女子,除了看着她渐渐远去之外我别无选择。自那之后,我便茶饭不思,终于谱出这曲‘离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