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清河王
细说起来,这次的“家宴”是邓绥第一次看见各地的诸侯王,她进宫也才不到一年,不像是别的有位份的嫔妃都在刘肇的跟前呆了二三年。特别是阴孝和和周美人,一个是今年开春才封的皇后,一个是自幼就陪伴的刘肇的陪侍,对于这些诸侯王们很是熟稔。
这样的时候,最是不能招惹是非的时候,邓绥只是默默的坐在阴孝和的身后,混在嫔妃中,越低调越好。
窦太后也许是年纪有些大了,很喜欢跟那些叔伯辈的诸侯王说话,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还能听见彼此高兴的笑声,只是不知道这些笑声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素来都知道太后是极心疼清河王的,怎么到了现在还把清河王留在身边,不赐到封地去?”说话的是梁节王,算起来辈分来,他应该是刘肇的七皇叔,从面相上来看倒也像是个敦厚的人。
不过,邓绥却在梁节王说这话的时候,明显的看见了坐在他下座的清河王刘庆眉头皱了一皱,随后立刻松开了。
窦太后却连表情都还没有变,还是笑眯眯的,“先帝在的时候最是喜欢清河王了,说他弹得一手好瑟,只是先帝走得早了,哀家就存了个私心,让他留在洛阳常常到先帝那弹一曲,也算是不枉先帝疼他一场。你这么一说,哀家倒也觉得自己想得欠缺了。”说到了这里,她的,目光转向了清河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是,他这一去封地,先帝想听听他弹瑟也要一年一次了,先帝到底是寂寞了。”
窦太后话音才落,就只见清河王刘庆站了起来,冲着她恭恭敬敬的一行礼,不慌不忙的说:“还请太后娘娘发慈悲让我再为父皇弹几年的曲子吧。”他话并不多,只是说了这一句,就不再说话。这秋日的风一吹来,吹着他的袍子,衣摆飘飞,显得整个人越发清瘦。
听着这话,窦太后只是笑,她点头:“先帝最是体恤你的孝顺,这事就搁一下吧。”随后她便岔开了话题:“说起这弹瑟,你可算得上这天下第一,不如为大家献上一曲吧。”
清河王只是低垂着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是怎么样,他又恭敬行礼:“是,太后。”
坐在窦太后边上的刘肇原本是陪着窦太后和几位叔伯辈的诸侯王说话,听见这个话,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竟然也笑起来:“朕经常听得母后说,尽欢吹埙是天下第一,可却从来没有机会听到,不如今日同清河王合奏一曲吧。”
尽欢只是敛了敛眉,神情怡然,随后就拱手:“是。”倒是一边的窦太后神情微微一顿,眼睛也眯了眯,她转头看向阴孝和道:“这自古后宫都是多精通音律的地方,现在这有了瑟,有了埙,你这可有什么可以匹配的乐器?”
阴孝和听见窦太后这么说,只是掩口笑着:“母后说得极是,这后宫自古多是精通音律的地方,而现在就有一个绝好的琴师。”
“哦?”窦太后只是抬了抬眉毛,看不出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
“邓贵人的琴可是这后宫一绝,倒不如就和清河王与太常大人和一曲吧。”阴孝和也不管邓绥是什么想法就自顾自的说了出来,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
邓绥心里却暗自叫苦不迭,这在这么多诸侯王和窦太后面前弹琴,弹得好了必被说成锋芒太露,弹得不好,又丢了面子,实在是一件里外都不讨好的事情。而窦太后听见阴孝和这么说也就应了。
这样的情形下,邓绥只得硬着头皮走到了出去。
曲子是窦太后点的,还算是熟悉。只是这合奏的两人,一人是清河王,一人是和窦太后十分相熟的尽欢,都是不能逾越的两个人,她就越发的小心了,一味的抑制着自己的调子,合着两人,弹得中规中矩。
秋天本来是极为萧索的季节,可是这西苑是皇家园林,每个季节在什么院子栽什么花木都是很讲究的。所以,在这本来是有些苍凉的秋季里,看起来却到处金黄,喜气洋洋,好一片辉煌大气的派头。
这重阳佳日,宫里的尊贵人还有那来朝贺的诸侯王满满的坐了一院子,又加上了现在清河王、尽欢和邓绥的曲子,流水一般的淌出来,好像是蒙蒙的水汽就这么拢住了这一片富贵浮华,让这西苑里看起来果然天下大同的和乐。
只是,邓绥知道,因为自己的抑制,这调子虽然不错,却也并不出彩。
这样下来,虽然邓绥弹得不错,可是比起清河王和尽欢两个人到底有些欠缺。行礼的时候,窦太后只是略略赏了些东西,又对着阴孝和说:“这就是你说的后宫里音律极好的,却也只是这般模样,你们就是皇帝太娇惯你们了。今日哀家就做个主。”说着,她把脸扭到了一边,朝着尽欢说:“太常倒真是不负天下第一的美誉,不如以后就到后宫中常常教习她们音律,下次遇见这事也不会出丑了。”
尽欢只是垂下了眸子,目光流转,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怎么想,顿了一下,他听见刘肇也附和着窦太后说:“既然太后娘娘都如此说了,太常,以后就劳碌你了。”得到了刘肇的话,尽欢这才行礼道:“微臣领命。”
秋天里白日也一天比一天短,窦太后又坐了下,见天色有些暗了,就吩咐当天回南宫去了。
这回去的车辇窦太后、刘肇和阴孝和必然是在最前面的,而宫妃们却和诸侯王们停成了两列。邓绥走到了车边,忽然听见边上一人笑:“夫人好琴艺。”
邓绥一回头,映入眼睛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合奏的清河王。她微微一皱眉,却猜不透他叫住她的目的,只是微一行礼:“清河王取笑妾身了,难道刚刚太后娘娘还听岔了吗?”
清河王只是深深的盯了邓绥一眼,只见面前的这个女人虽然有些清瘦,却真是天人之姿。他眯了一下眸子,转身准备上车,却丢过一句轻飘飘的话来:“琴这个东西想要弹得平凡并不难,只是弹得平和又要叫人听不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言罢,他上了车,只等着前面的车马先行。
邓绥也转身上车,只是那只藏在袖子里的手,早就在手心里烙下了几个深深的指甲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