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大恸,三天的严刑逼供,他们怎么这样对待姑姑?
眼前幻影渐渐清晰。清冷月光下,竹海漫延无边。白衣蒙面女子手持三尺青锋宝剑,身子灵巧纵跃如飞燕。剑气冲天而起,满天碧叶如雨般纷纷扬扬。她望着我,妩媚的眼眸透着浓浓慈爱,她说:“凌雪,你是雪衣门第三十三代掌门,我是你姑姑,我叫凌晓梅。雪衣门背负历史重任,至今已三十三代。现在,我教你雪衣剑法和独门内功心法。”
不是梦境,胜似梦镜。
我眼中雾气袅绕,她是我的姑姑,是我在这个陌生的大清王朝唯一可以寻觅的慈爱和温暖。
第一次相见是生别,第二次却是死别。
我的泪水缓缓坠落。姑姑,你若不是将功力输给我,怎么会那么轻易被擒?姑姑,我要救你出去,哪怕逃亡天涯,我也是要救你出去的。
我忽道:“好像有人来了!”两名狱卒疑惑地转头往外望去。趁着他们转头的功夫,我出手如电,挥掌直切他们后颈。只听“咚咚”两声,两具躯体瘫在地上,没了声息。
他们没死,他们只是昏了过去。
墙角的女子似乎被惊醒,妩媚的眼睛盯着我,先是愕然,继而惊喜。她站起身形,踉跄着向我走来。手上脚上沉重的铁链“当当”作响。
“小雪,真的是你?”
“姑姑!”
时间紧迫,我来不及细说,“刷”地抽出游龙宝剑,冰寒的剑气顿时给我的肌肤罩上一层寒霜。这把宝剑素有削铁如泥之称,今天正是它派上用场的时候。我挥着这冰寒的剑刃,对着姑姑的手镣就要劈下。
“住手!”一声怒喝响彻在天牢上空。那声间沉稳中略带了磁性,却掩饰不住的愤怒与心伤。
我整个人呆掉。
昏暗摇曳的烛光下,一个颀长的人影摇摇晃晃而来。脸色苍白如纸,深遂的目光望定我,那里面蓄满汹涌的愤怒,与失望。
行至跟前,却见他修长的右手抚上左边的胸口,鲜血正从指缝间汩汩而出,嘀嘀嗒嗒地滴落在地上,在这死寂般的夜半时分犹为清晰。想他怕是得了消息,急匆匆而来,路途距离虽不太远,但马背上颠簸,他又重伤未愈,难免崩裂了伤口。一念至此,歉意满怀,心里头千声万声对他说对不起。
趁我失神的功夫,余飞已夺去了我手中的游龙剑,剑尖轻颤,龙吟不绝。剑锋已然调转方向,抵上了我的颈脖,森冷的寒意游走在我的肌肤之上,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真是一念之差,全盘皆输。
“十五阿哥,我求求你,放过雪丫头吧,此事与她无关,她只是来看看我。都是我的错,我是刺客,我罪不可恕,要杀就杀我吧!”姑姑神情慌乱,跪伏于地,头如捣蒜,带动着手铐脚镣当当地响。
“姑姑!”我懊悔地叫,是我一时忽疏,救人不成,反倒使自己也沦为阶下囚。关键时刻怎么就愣了神呢?是因为心底的歉疚吗?
眼见姑姑为了回护我,竟向这些人屈膝,心中更是不安。想姑姑如此高傲之人,若不是为了我的周全,哪会抛弃了作为一名刺客的尊严?
心下愧然,不禁对自己生出几分恨意。我无视横亘在颈上的冰冷剑锋,向跪在地上的姑姑冲了过去。
余飞大惊失色,撤剑不及,丝丝寒意侵入我的颈项,冰凉之余有一丝刺痛,想来利刃已划破肌肤。
有温热的液体滑下颈项,油滑湿腻,刺痛阵阵自颈脖传来,我也无暇顾及自己,扑过去扶起姑姑。两下泪眼婆娑,无声而泣。悲伤中忽觉手中一件硬物塞入,触手冰冷,沁入骨髓,愕然间,姑姑已经推开我。
“多谢十五爷能让我见雪丫头最后一面,我已经了无遗憾,”姑姑笑得凄然:“杀人偿命,此事与雪丫头无关,就请十五爷把她带走吧。”
“姑姑!”我肝胆俱裂。姑姑妩媚的双眸暗涌着赴死的坚定,我知道,即使我拼死去救她,她也不会跟我走的。
“雪丫头,别让姑姑失望。”这是我听到的姑姑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夜的烛花闪烁不定,姑姑神情安详恬静,有淡淡的笑意轻轻浅浅地缀在唇边,眉梢,使她的整个容颜焕发出令人眩目的光彩。
这个时代的雨,诡异而飘忽,时而哗啦啦暴雨如注,时而柔柔和和扬扬洒洒。
就如今晚,淅淅沥沥的雨连绵了整个通宵。云层压得很低,让人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灰黑厚重的乌云翻滚而来,雷声轰隆,漫无边际的雨帘,宠罩在漫无边际的阴霭中,似浓浓愁绪中的,滴滴离人泪。
我在这凄风苦雨中的窗边坐了半宿,坐到天发白,心发冷。
门前的护卫不知何时撤了,有沉稳的脚步轻叩青石方砖自远而近,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来人是谁。
那人在门口处站定,有轻微的叹息,低沉而略带了磁性的声音,飘乎在潮湿的空气中。
“凌晓梅,你姑姑,自尽了!”
我坐在窗畔,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雨幕,没有一丝惊讶,好像我坐了半宿,吹了半宿的冷风冷雨,就是为了等待这样一个死讯。
过了半晌,我幽幽地说:“十五爷,我求你一件事,把姑姑好好安葬。”
烟雨蒙蒙。
北京城郊外的乱葬岗,每天都在上演生老病死。病死的,意外身亡的,无人认领的尸体统统被运到这里,草草挖个坑,填上土,便将前世的繁华高贵或穷困潦倒全部埋葬。
我站在一个大坑前,新挖的大坑,有三四个人正把一具沉重的棺木放入其中。上好的棺木,油光闪闪的漆黑色,是死亡的色彩。我把剩下的两千多两银票全拿出来,疏通关系,请人安葬。姑姑已死,再多的银两也无意义。土一层一层地覆盖上去,我的目光日渐凄迷。
雨又开始下了,一点一滴,打在我的脸上,身上,这初秋的雨,冰冰凉凉的,已经有了冬天的味道。
姑姑!姑姑!
我的眼泪落得急,打湿了紧紧攥在手心的竹玉,那是姑姑临死前塞给我的东西,只是一块翠绿的玉石,有古朴的纹理,触手有一种沁入骨髓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