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囫囵的这十几天里,不知为何,没有想过要他施于援手。消息送得出去又如何?搬来他做救兵又如何?我突然害怕陷入那种境地,一方面他要对心仪的女子“衣带渐宽终不悔”,一方面又要对我进行名义上的“负责”。这种感觉,就好比自己是个100瓦的电灯泡,夹在他们中间,给他们送去“光明”。
想想还是靠自己吧,这世上,哪能事事都依靠别人的。
随着八月十五的临近,凤娘也越来越苛刻,什么事都看不顺眼,横着竖着往鸡蛋里挑骨头。初染战战兢兢地学着,小心翼翼地应对着,也真难为了这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咬着牙拼命忍着,无非是希望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摆脱凤娘的控制。可见人前的风光靓丽也是来之不易,背后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屈辱与泪水。
这几天,凤娘又给初染增加了一门功课,请了个师傅,教初染茶艺。
师傅是个老学究,教的是汉代茶艺。汉代茶艺对茶叶、火候、水质、器皿的要求极其严苛,特别是烹茶。“煮水是最难的,”老学究每次说到这里,都会很用力地加重语气,“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边缘如涌泉连珠,为二沸,此时泡茶,茶品最佳;腾波鼓浪,为三沸,再煮的话水就老了……”
我一时好奇,也跟着学。炭火中有幽蓝的火光在跳跃,茶壶四周,白雾升腾,轻轻掀开盖子,放在一边,然后捏一小撮黄山毛峰,茶叶落入壶心,白雾袅袅,茶香氤氲,渲染了室的清香与温暖。再用银勺盛之,以“凤凰三点头”注入琉璃茶盏。捧在手心,凝目敛神,双手缓缓上移,与眉心齐平,这就是举案齐眉么?想起那种相敬如宾的感觉,突然觉得好温馨,心也瞬时柔和起来,一抹浅笑溢于唇边。抬头,见老学究投来赞许的目光。
初染学得更好,皓腕轻抬,手如柔荑指如青葱,轻轻执于茶壶之柄,微微侧身,衣袖轻荡,便有茶水细水长流般,注入茶盏,薄雾袅袅,茶香沁人心脾,烹茶者举手投足间的柔和与娴雅,堪称绝美。那眉宇间的一抹轻愁,在冷艳之中若隐若现,是最扣人心弦的。我轻轻叹息,初染是越来越有那种漠视群雄,艳惊四座的韵味了,这也意味着,离她出场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我不知道,让初染去争这个头牌,是好是坏,虽说是情势所迫的下下之策,但卖笑于人前,取悦于人,只不过为那白花花的银子,又让人情何以堪!
一时间觉得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来。不忍再看下去,索性移步下了楼阁,到外面透透气。
秋已深,风中有了寒意,我不由缩了缩脖子。前方不远处,一簇簇**开得灿烂,仿佛要把一年里的美丽都展示出来。青碧的枝叶旁有淡紫的裙摆拂过。我定睛一看,不由轻呼:“想容姐姐!”
那女子便是花想容,是这逍遥楼的头牌,十五岁出道,做了十年的头牌,现已是退隐的时候了。二十五岁,在现代正值青春年少,但在这个大清国,尤其在靠面孔吃饭的逍遥楼,这样的年纪,便有了一丝“美人迟暮”的味道。即使她不想退下来,凤娘也决计不会再她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
她闻言停下脚步,对我展颜一笑。那笑颜是勉强的,眉心处,一缕淡淡的忧郁,挥化不开。的确是个美艳的女子,在一身貂凫毛布制成的淡紫衣裙衬托下,更显得美仑美奂。听说她不久之后就要嫁与扬州城最大的绸缎庄老板做第九房妾室,这个扬州城最大的绸缎庄老板是个暴发户,肥头大耳,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她嫁于他,无异于一株鲜花插在牛糞上,但有什么办法呢?像她这样出身的女子,能有什么更好的归宿已是不可能。她这样的去处,也令很多姐妹羡慕不已了。
可是,我就这样呆呆地立在风中,想说一声恭喜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走了过来。含笑问道:“你是凌雪儿?”见我点头,又道:“天凉了,多加件衣裳。”
我心头一暖,忙问道:“想容姐姐,你要去哪里?”
她举目环视了一下四周,清眸里有着不舍与留恋:“这新旧更替,就如这季节变换,是时候了。”语气里竟有说不出的悲凉。
我的心情突然黯淡下来。
她似乎丝毫不介意,依旧问道:“听说你要替自己赎身?”
我应道:“是。”是有这个打算,不过现在乱哄哄的,还不知从何处着手。
她神情有些萧瑟,唇边逸出一丝叹息:“我当年若如你这般有志气,也不至于今天……”忽地伸手自发鬓间拔下一支簪子,塞于我手中:“雪儿,我们今日相遇,也算是缘份,这支簪子,算个见面礼吧。”
簪子是银簪,有冰凉的触感。我正要推辞,只觉她似乎加了力道,在我的手上握了两握,松开,含笑转身而去。
看着那淡紫的身影如翩涟的蝴蝶慢慢消失在花径转角,心中不由惆怅满怀。我居然,居然连道谢的话都没有说。手中躺着一枚她送的簪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一枚簪子,状似银针,一点花饰都没有,但她临走之前那用力的一握,似有深意。
前几天小红说:“这花想容姑娘,冰清玉洁得很,做了十年逍遥楼的头牌,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的,那个贾老板不知来了多少次,要替她赎身,她都不答应,这几天倒奇了,说嫁就嫁。贾老板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听说还给凤娘送了五佰两银子做订金。”
我看着掌心中那状似银针的簪子,心猛地收紧。凤娘的手段,我怎么就忘了呢?没有了利用价值,连骨头也要榨一把,这样的人,够狠辣。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拿了簪子出来,把所有菜色都试了一遍,没有问题了,才让初染食用。初染莫名其妙地望着我:“雪儿,你做什么呢?”
我冲她眨眼睛:“小心使得万年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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