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娘突然对我们好了起来。就在第二天，凤娘差小红把我叫了去，拿出那张我初到逍遥楼时摁了手印的卖身契，亲自递到我手上。从此以后，我就是自由身，不再是逍遥楼的丫环。想到这张薄薄的纸竟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心中一时之间百味杂陈。
同时，凤娘对初染的管制，也放松了好多。每个月都会有几天会放初染出去，当然后面免不了跟几个小厮。其实就算给机会我们逃跑，又能跑到哪里去？这扬州城，就是凤娘的地盘。况且卖身契上白纸黑字加上摁了指模，形同一张法律文书。在古代青楼合法化的社会背景下，可以说是投诉无门。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遵循这个时代的传统，努力赚钱，好尽早替初染赎身。
我依然住在逍遥楼那座华丽的头牌阁楼里，以逍遥楼花魁娘子姐妹的身份。初染说，偌大的阁楼也一个人住着，会感到寂寞害怕，多一个人就多一个说话的伴儿。凤娘也不好说什么，反正这棵摇钱树肯为她努力赚钱，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逍遥楼和所有的烟花之地一样，白天冷清，晚上热闹，若判两地。初染也越来越忙，有好几次，我看见她素白的衣裙在花间小径匆匆飘过。
一日入夜，刚步出阁楼，忽听琵琶声悠然。寻声而去，见后花园的一角凉亭，花影疏离间，初染正在凝神抚曲，扬州城四大才子之一的马如龙马大才子在轻酌浅饮。秋风吹送，暗香浮动，好一幅恬静柔美的才子佳人图。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匆匆而来，打破了这完美的温馨画面，接着，凤娘那喜庆的红色裙摆出现在亭子里。
“初染，你怎么还在这里？薛公子在前厅已经等了你半个时辰……”下半句哽在喉咙，显然她看到了亭子里还有一个惹不起的主儿。
“凤娘，”初染娇媚的声音飘荡在亭子上空，“你没看见我在陪着马公子吗？这要怎么办才好呢？”初染用绢帕掩了口轻轻地笑着，眉梢眼底有着明显的憎恶与不屑。
“凤娘，我这个月好像没有空闲吧？下个月，下个月张公子已经预约了，还有李公子，黄公子……”
初染说得云淡风轻，一抹轻笑溢于唇边，双瞳无辜之中妩媚暗生，让人有一种销魂的欲罢不能。
凤娘看看马大才子，再看看笑得嫣然如花的初染，终于一跺脚，气哼哼地走了。
我唇边浮起一丝欣慰的笑意。初染长大了，也成熟了，不再是那个怯怯弱弱，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了。她懂得如何察言观色，懂得如何欲迎还拒，懂得如何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只是，这样的改变，对她是好还是坏呢？
自花径中穿插而过，回到阁楼。微冷的夜露打湿了我的衣襟。倚在栏杆上，看前面灯火辉煌，上演着一幅幅放纵糜烂，醉生梦死的画面，心却更加沉寂孤廖。此处绝非久留之地，想起满天星光下那温馨的一幕，不由微笑，如果可以的话，这才子佳人后园相会，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日子一页一页地翻了过去，即使是三七分成，初染也慢慢有了不菲的积蓄。那马大才子也算是个谦谦君子，总之相处一月有余，两人之间发乎情，目乎礼，丝毫没有逾越雷池半步。入冬，马大才子赴京参加春闱考试，初染十里长亭相送，以二千两纹银相赠，并以唐代李中《送相里秀才之匡山国子监》诗作为道别之语：“业成早赴春闱约，要使嘉名海内闻”。也暗暗蕴含了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之意。但此马大才子一别数月，音讯全无。整个冬天，初染依偎在火炉边，郁郁寡欢。神色哀伤。终于在来年三月，有消息传来，马大才子中了进士，被朝中一位兵部尚书看上，入赘做了上门女婿。得到消息那天，天是阴沉的，初春三月，风还是刮得很凌厉，初染在江边坐了一宿，回来后就病倒了。
我沉痛地坐在床边，看着憔悴不堪的初染。谁说欢场女子无情？只是这感情的闸门一开启，最终总是避免不了覆水难收，让自己堕入更悲惨的境地。初染也不哭，但双瞳里早已哀伤泛滥。她只是一遍遍问我：“雪儿，你说，自古公子多情总薄幸，是真的吗？”
我无语。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初染，要想自己不受伤害，就不要投注太多的情感在别人身上。这世道，人心不古，谁又能看得清呢？
待天气稍微转暖的时候，我强拉了初染出去晒太阳。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枯萎死掉。扬州城西郊有个马场，我硬逼着她陪我学骑马。刚开始时，她耷拉着脑袋，马也耷拉着脑袋，她的目光飘忽，那不知要投向何方的目光里，总有马大才子的影子。驯马师轻轻一甩马鞭，马便惊跳起来，她没抓紧缰绳，就直直摔了下来，初春刚过，夏天还没到来，穿得衣服也比较厚实，摔得也不怎么疼痛。摔多了几次之后，初染就干脆坐在地上哭。驯马师慌了神，上前要去扶她。我摆手示意驯马师退下，能哭出来是好事，就让她哭个够吧，等她发泄完了，就会把那个薄情寡义的马如龙忘了。
渐渐的，初染开朗了起来，也学会了喝酒。一坛坛女儿红灌了下去，人也酩酊大醉，这样的醉法，当然不会为了那个凉薄的情人，只为自己一不小心看错了人。有时非要我也陪着一起喝。没办法，只好喝下去再用内力逼出。徒徒虚耗了那么多的内力。想想都郁闷，别人武功高强是为了除暴安良，造福社会，我倒好，用在逼酒上了。真是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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