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灼晴注意到我臂上有伤，便不再让我喝了。十三爷瞅了我一眼，道：“你这身手，适合去当侠女。”
我不由好笑，他还记得逍遥楼那一剑啊。当侠女有什么好？起早摸黑，除暴安良，顶着个正义的帽子，结下无数仇家，累都累死。我胸无大志，只求像咖啡猫那样让每天从中午开始就已足够。不过，像他那样出身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而不像那些腐迂的人说什么女儿家弄刀弄剑的有什么好，这点倒令我心生敬佩。难怪他会结识像灼晴这样的红颜知己。灼晴……
灼晴身世是个谜。没有人知道她从何处来。弹得一手好琵琶，传闻说她一曲出塞曲，艳惊四座，让乐坊的人争相前往讨教学艺；再加上来去从容，那面上的淡定沉静，更添了几分神秘莫测。平日里也去官宦之家教那些深闺女子弹奏琵琶，是这个时代名符其实的“女先生”。
有丫环上来布了菜。在葡萄美酒的浓郁香气中，灼晴奏起了琵琶，那曼妙的乐音，在空气中沉沉浮浮，像一阵清风安抚过心间，一切归于平静，四周寂静无声，寂静得可以听见竹叶上凝着的露珠坠在地上的声音。
我看看灼晴，她正专注于琵琶之中，脸上波澜不惊。再看看闷头喝酒的十三爷，忽然觉得十三爷有点配不上她。像她那般纤尘不染的女子，应该有个更高节脱俗的男子与她相伴，琴瑟齐鸣，而不是十三爷这种日后避免不了要卷入纷繁复杂的政治争斗之中的人。
天一擦黑，我与十三爷便赶回凌云阁。
十五爷见我安然无恙，又是十三爷送回来的，也没说什么，兄弟俩闲聊了几句，十三爷便骑着大黑马走了。我看了看十五爷，不似前几天那般冷着脸，眉梢间似有喜色。不仅是他，连紫芪、如画，还有屋里屋外的丫环仆役们都一脸的喜气洋洋。
我暗自纳闷，待十五出去后，悄声问紫芪发生了什么事。紫芪眉飞色舞道：“十五爷擢升了，皇上让十五爷主管内务府。”我忙问：“为什么？”这无缘无故就升了职，真是天下奇闻。
紫芪笑眯眯道：“这次十五爷跟四爷、十三爷外出办差，真可以说得上双喜临门。既寻得了姑娘你，又办了几件漂亮的案子。皇上也给了赏赐。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跟着沾了光，每人得了五十两银子。”
我怔了一下，想起十五阿哥今年也有十八岁了。再过些时候，也会像四阿哥那样，有自己的贝勒府。眼见自己的儿子渐渐长大，康熙也开始适度地放权，让这些阿哥们有个锻炼的机会。毕竟其中一个是要继承大统的。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康熙此举可谓用心良苦，可是他老人家有没有想过呢，正是他的这一举措，才使各位阿哥千方百计，努力显示自己的才华，渐渐把皇太子比了下去，这也使各赋才华的阿哥们野心愈来愈大，而皇太子的心理也越来越不平衡，从而导致“九王夺嫡”的局面产生。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康熙。
我叹了口气，十五爷执掌内务府，这说明康熙开始对那些小阿哥进行重用。但是，这样的分权法，不知又会弄出什么除“太\子党”、“八爷党”之外的党派来呢？我极力搜索了一下脑子里残存的记忆，好像没有。以十五阿哥与四爷的关系，他们应该同属太\子党吧，我记得史书记载，四爷、十三爷最初是拥护太子的。
“十五爷刚刚去看过德妃娘娘，德妃娘娘也赏了些东西。”紫芪笑吟吟地打开一个锦盘，我瞧了一眼，见里面摆着一只羊脂玉镯，一只銴金镶宝石手镯，一枚纯金点翠镶宝簪子，一对珍珠耳钉，满盒的珠光宝气，晃花人的眼睛。
“十五爷去德妃娘娘那里做什么？”我愕然道。看到赏赐的东西更是惊讶。这些东西赏给十五阿哥，十五阿哥可是如假包换的男子，这些东西他用得着吗？
“这姑娘就不晓得了，十五爷自小是跟德妃娘娘长大的，关系可不一般呢。听说姑娘回来了，德妃也很高兴，就叫十五爷拿了这些东西给姑娘。”说到德妃，紫芪的眼睛弯成月牙形。我心想，这德妃，一连给康熙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四爷，一个是十四爷，个个都是争夺皇位的热门人选，也真够能耐的。母凭子贵，地位已经够高了，又收养了十三爷、十五爷，敢情她那边是孤儿院，收容所？这德妃不是仁慈过了头，就是心机不是一般的深。
“这倒奇了，十五爷为什么要跟德妃娘娘长大？十五爷他没有娘吗？……”话没说完，紫芪慌忙过来捂住我的嘴，“我的姑奶奶，小声点，小心给别人听了去。”
她的脸上明显带了惊慌，我知道宫里禁忌多，也就闭了嘴。她到外面看了看，见没人，才转回来，低声道：“这事我也是听以前宫里的姑姑说的。”
宫里面都叫年长的宫女叫姑姑，专人负责教导刚入宫的宫女学礼仪。资格深的，知道的小道消息也最多。
我坐直身姿，睁大眼睛，看着紫芪的樱桃小口，我知道有些深藏的秘密要从那张可爱的小嘴中说出来了。
紫芪托着腮，柳眉微蹙，目光有些迷离，思绪有些飘远。“十五阿哥的额娘梅妃，听说是江南第一才女，美丽非凡，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时，皇上微服出巡，在西子湖畔与梅妃一见倾心。”
紫芪呷了一口茶，又道：“一年之后，十五阿哥出生了。但梅妃不愿回北京，执意要留在江南，皇上就遂了她的意，在江南建了一座行宫，每年都有一段时间，皇上要到江南去，与梅妃母子团聚。”
说到这，紫芪的眼眸忽地暗了一下，“就在第七个年头，皇上提出要把十五阿哥带回京城。梅妃也应允了。但就在回京途中，守护梅妃的侍卫来报，梅妃居然自杀了。”紫芪顿了一下，脸上显出惊骇的神色。
我拿着金簪的手颤了一下,金簪“啪”地一声掉回锦盒中。自杀？“为什么？”我愕然问道。自古皇宫内苑的事，总是阴暗晦涩令人难以捉摸，被赐死再对外面放言说成自杀的，不计其数。所以一听到自杀，我就自然而然联想到赐死这个字眼。
“谁知道呢。”紫芪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又道：“一直以来，皇上对梅妃宠爱有加，一直劝梅妃回京，梅妃不肯，皇上也没再勉强。没想到梅妃居然会自杀。姑姑说，那天晚上，皇上在梅妃的身边坐了一宿，反反复复只说几个字，‘为什么要这样对朕’……”
我暗自思量，梅妃自杀，想必皇上事先并不知晓，不然的话不会这么悲痛，不会说这些话。那梅妃到底为什么自杀，她不想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吗？还是她不愿掺杂到**的争斗中？她不入宫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为什么还想不开？难道……难道她不想与他人共事一夫？！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可能，这个时代的女子不可能有这种想法的。
紫芪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沉思之中，又说道：“后来，宫里人说李总管露了口风，说他亲眼见到了梅妃死时的样子，很安详很平静，脸上还带着笑意。一把剪刀深深地插在胸口，插得很深，可以想像当时的决然。桌上还有一张纸，是梅妃的绝笔，只有七个字，来生不嫁帝王家。……”
我“啊”了一声。想不到真的被我猜中了。这个梅妃，是怎样一个痴情的女子，为了一份专属的爱，不惜毁了自己。是因为今生的错嫁吗，才有了“来生不嫁帝王家”的感慨？是因为西子湖畔的那名俊朗的男子无法兑现他的誓言吗，才有了毅然离去的决绝？是因为世上再无牵挂吗，才走得这样的安详？
“十五阿哥被带回来的时候，不会哭，也不会闹，一个七岁的小孩子，目光呆滞，像被吓傻了一样。任谁跟他说话，他都不出声。直到德妃拿了一个苹果塞到他手里，他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此外，他就跟了德妃，也跟四爷特别亲。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十五阿哥都会去德妃那里请安。”说到德妃，紫芪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拿过羊脂玉镯套在我的手腕上：“姑娘戴上这只玉镯好漂亮，改天姑娘该向德妃好好道谢。”
我心中一股莫大的悲伤升起。我想起初探凌云阁时在案桌上看到的那幅江南烟雨图。那画上的濛濛细雨，皆是离人的眼泪般，让人悲从中来。想不到这江南的烟雨，对十五阿哥而言，真的是离人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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