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去给梅妃上香的事情很快有了回复,定于这两天就出发。或许是感知到了我日渐加深的忧郁,十五阿哥急于拉我出去散心的那份迫切,连我都感受到了。
出发那天居然有灿烂的阳光,我的心情也开朗了不少。十五爷带了四个跟班,我则带了紫芪如画。私下里试探地问过十五爷,还有谁同行。十五爷说没有,就我们几个。四爷没跟我们同行,我的心也放下了不少,毕竟,我还无法做到像看待一个陌生人般的看待四爷。但心底,却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惆怅。
夜晚,在郊外客栈休息整顿,阿烈拉了马车去喂草,紫芪如画去整理行装。我默默地看着天边苍茫的暮色,想起一句经典的句子,“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心中一阵唏嘘。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行至身后,顿住,一声低沉而略带了磁性的声音在萧瑟的北风中飘荡:“四哥说雪丫头此行必有目的。”
我心中一凉,身子也有些僵硬。没有太大的惊讶,本来我就没打算瞒他。只不过,一下子被人这样戳穿了,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我转头,望进他深遂的眼眸里,静静地问:“那你怎么想?”
“我也不知道。”他叹一口气,双手扶住我的肩,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让人在寒风中感到丝丝暖意的渗入,我甚至认为,他的心中根本就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徘徊。
他低叹一声道:“雪丫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告诉我。还有,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在我额娘的坟前打起来。”
我讶然片刻,摇头,再摇头,怎么会在梅妃的坟前打起来呢?不管怎么说,梅妃也是我尊敬的人,对已逝之人大不敬,惊扰她安息的灵魂,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
参天古柏高耸入云,崴峨的皇陵,带着紫禁城的威严。洁净的青石砖一尘不染,仿若水洗般,可以倒映出人的身影。
亭台楼阁,庭庭院院,均保持着梅妃生前居所的样子,湘绣屏风依旧,案几上一副墨砚,笔架上挂着几支狼毫。珠帘随风轻荡,恍惚间,似一个宫装丽人在凝神赋诗,眉尖若蹙,轻愁点点,素手轻挥,纤丽的字体跃然纸上。
殿内肃静浮华,守灵的宫女太监们都轻轻地放慢脚步,仿佛怕惊扰了这位沉睡的绝世佳人。
阿烈如画他们均被侍卫们挡在殿外。只放行了十五爷和我入内。愈到里面,十五阿哥的神情愈加悲伤,泪光隐现,却固执着不肯落下来。
行到里面,十五阿哥在一座墓碑前跪了下去,肩头微微颤动,显然是在隐忍地哭。那墓碑只有廖廖几个字:“爱妃苏凝之墓”。落款是“爱新觉罗·玄烨”。龙飞凤舞,正是出自康熙爷的手笔。这样的落款,更像平常百姓的夫妻,无形中添了几分温馨。
这世上,是不是有些东西直到失去了,永远也找不回来,才会觉得珍贵,才会痛惜?而这位长眠于此的江南第一才女,生是为了证明爱存在的痕迹,死是为了让这份执著的爱意永恒吗?
只是,留下这沉重的悲凉,还有母爱天空的永久缺失,让后来人如何承受?
四周寂瘳无声,只有北风灌入大殿的呜咽声,迂延来回,飘荡在大殿的角角落落。而这庄严肃穆的大殿之内,根本找不到关于这位江南传奇女子的一副画像,仿佛这位仙谪般的女子从来就未曾来过。
十五阿哥擅长丹青,凭着儿时的记忆,他不可能勾勒不出自己最敬爱的母亲的样子。还有康熙爷,皇宫之内那么多的一流画师,却一副梅妃的画像也没有留下来。或许,有些东西,会永远留存在某些人的内心之中,而不需要什么表面浮华的形式,诸如死后的极度哀荣等。
我也在十五阿哥的身旁跪下,望着面前这座简约到了极至的墓碑,遥想着这位在两个优秀男子心中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痛的神秘女子清冷决然的转身。是怎样的勇气支撑着她如此毅然而然地撒手而去,而不留一丝遗憾与后悔?
我心中充满对这位神秘幽雅的女子的敬仰与感激。是她的一对夜明珠耳钉,让我免于身陷囫囵的困境,让我可以从容地与命运抗争,似乎冥冥之中,她用一双纤纤素手,拉近了我与十五阿哥的距离。
十五阿哥那边无声无息,我知道他在渲泻多年来压抑在心头的伤痛与思念,也只有在最亲的人面前,他才会这样毫无顾忌地放纵自己压抑的情感。我不由伸手过去,轻轻扶住他的双肩。他似乎震了一下,猝然回头,泪眼凄迷,泪珠一颗一颗坠在我月牙白的石榴裙上。谁说男子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罢了。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如水,我的心里有了隐约的酸涩与疼痛。突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愿望,哪怕竭尽所能,也要维护他的周全,不让他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过了许久,他渐渐平复了思绪。深遂的眼眸如秋雨后的苍翠青山,更显清冷。他轻轻回握了一下我的手,低声道:“我没事,让你见笑了。”
我轻轻摇头。怎么会呢?我只看到一个真性情的男子,一颗温润谦和外表下坚强隐忍的心。这么多年来孤单的飘泊,盛世繁华弥补不了丧母之痛,母爱的天空永远的缺失,他也如此这般在世人同情或鄙夷的眼光中笜壮成长,没有孤傲冷僻,没有偏执自卑,只是一副宽容的谦和温驯,宽容父爱的冷淡,宽容母亲的决然。就这样一路歌来,走过岁月风风雨雨,成长为一个心头充满阳光的少年。
如果说梅妃是冰冷宫墙外的一个传奇,十五阿哥又何尝不是这冰冷宫墙内的一个传奇?
我已厌倦了现代高高矗立的几十层的写字楼里的尔虞我诈,你争我斗,以及那些女孩子们为了权势,为了职位,“奋不顾身”的晋升论。看厌了那种带着面具,极尽热情的虚伪,讨厌用酒杯丈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而十五阿哥的清澈与坦诚的目光,毫不掩饰的关怀,仿若这初冬微寒天气里的一簇火焰,温暖而不灼人,静静地燃烧在我的心头,让我无法拒绝地产生了一丝依恋,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