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澄涵碧映天,玉桥虹影漾绿荷。
迎着清新的荷风,璃楉牵着风筝的长线轻歩迈上画桥。桥下满池荷娇,放眼望去,好似微风泛起的碧浪,连绵起伏,重重迭翠;凝睇而视,又如一叶叶精雕细作、巧夺天工的翡翠伞,轻轻飘浮,随波摇摆。
水天一色处,翩翩飞来一对丹顶鹤,雪羽缀墨,一点朱砂染,犹如水墨丹青滃渲,雅韵十足。他们时而敛翅共迈轩墀步,时而对影碧池舞白云,彼此亲密无间,悠闲自得。
见到这美丽而神奇的仙翮,璃楉难免有些兴奋,转眸见朱祐樘犹自逡巡在桥下,一时间忘了身份,将线轴绕在石柱上,跑过去拉着他奔回到桥上。身后小太监惊呼喝止,她也充耳不闻。
“殿下快看,丹顶鹤。”她指着碧色中两簇雪白叫道。
这时两只白鹤矫翅飞到对岸的芦苇丛中,抖落身上的水珠,用灰绿色的长喙,细心地为彼此梳理洁白的羽毛。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她重拾起线轴,牵着朱祐樘往桥对岸走,一面道:“在我的家乡,丹顶鹤被比作人间的比翼鸟,是忠贞不渝,情笃不移的象征。它们一旦认定了伴侣,便从此相随相伴,形影不离,倘若一鹤亡去,另一鹤要么绝食随去,要么孤独终身。”
朱祐樘望着眼前之人,或许被适才的欢悦所感染,他咧嘴笑着,眼中却是一片懵懂和迷茫的色彩。
璃楉不禁哑然失笑,此番言语说与六岁孩童,岂非鸡同鸭讲、面壁弹琴。脸上有些许窘迫,她尴尬的一笑,转移了话题,“殿下,我们把风筝收回来吧。”
朱祐樘点点头,她慢慢的绕起手中的线,侧身时,余光卷触到一抹身影伫立在另一岸,似乎正望向自己这边。转眸,目光交融的一瞬,她迅速的移开视线,心头慌乱难掩,手狠狠的一抖,风筝竟断了线从天空坠下,落入了远处的丛林。
“殿下在这等着,奴婢去把风筝捡回来。”璃楉匆匆奔向前方的密林,朱祐樘在身后叫唤,她没有停下脚步,只想快些躲避,快些逃离,躲得远远的,逃得远远的。
树林隔着高大的朱色苑墙,里面还有一层铁栅栏。璃楉绕到入口,见一把大铜锁悬在苑门前,走近一瞧,竟只是虚合,并未锁住。好疏忽的看守!
取下锁推门走进去,里面是一片葱郁的树林,茂密的枝叶遮蔽了大片的阳光,只有细细缕缕的光线从枝桠缝隙间筛漏下来,阴森森的晦暗笼罩着四周。林中异常的静谧,偶尔有几声沙哑的蝉鸣回荡树梢,划破宁寂。璃楉一边走一边四处寻找,前方树木稀疏了许多,光线也明亮起来,终于在一个枝头望见了垂挂的风筝。
眼前这棵树虽然高大,但枝杈纵横,很容易上去。璃楉爬上树梢,突听得远方传来一阵短促而尖锐的声音,时强时弱,时高时低,似乎有人在吹哨。她向四周张望,入眼处,只一片片连绵起伏的绿涛。她觉得是自己耳鸣,拿起风筝,便准备下去。
忽然,一声洪亮的嗥鸣响彻云霄,一只雄鹰自远山飞来,展着鹏翼在碧空下翱翔。它盘旋了几周,骤然俯冲而下,凶神恶煞的朝璃楉扑来。
来者不善!璃楉惊慌失措的扔掉手中的风筝,捂住眼睛。鹰在袭击人时,会先啄走眼睛,这是她在《动物世界》里学到的。她紧闭着双眼,手在战栗,心在战栗,整个身体都在战栗。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长箭从林间飞速而出,迅若疾风,厉如闪电,瞬间穿透了鹰的双目。巨恶之物砰然坠地,激得尘土飞扬,夹杂着残叶落羽纷散在空气中。猎鹰尚未断气,扑扇着巨翅折腾了两下才完全静止下来。
璃楉兀自蒙着双眼,对适才一幕毫无察觉。脚下的枝干晃动了两下,断裂开来。幸而有只手一直抓着头顶的树枝,才不至坠落。她慌忙松开另一只蒙眼的手,牢牢地抓住了树枝。
脚踩不到下一根枝桠,头顶的树枝咯吱作响,显然已承受不住重量,离地面至少还有四、五丈的距离,摔下去必死无疑!今日一缕轻魂逝矣!滚滚热流冲进了璃楉的眼眶,两行凄泪潸然滑落。
“璃楉,松手,我接住你。”
树下有声音传来,浑厚而熟悉!璃楉低下头定睛望去,竟是适才惟恐避而不及之人!
“莫怕,信我,我定会接住你。”他的语中似含着几分焦灼,还有几分坚定。
“信你?才怪!你厌我这般,憎我这般,怎会救我,我若是摔个头破血流,粉身碎骨,才遂你心意!”璃楉忿忿的想着,眼前仿佛映现出一张幸灾乐祸的笑容。“我再坚持一会,定会有人......”身体飞速坠落,她已经没有思量的余地了。
胸口和掌心有阵阵痛楚传来,可是心兀自跳动,头尚能思考,一缕香魂犹在!璃楉缓缓睁开眼,目光与一片清波交融,没有憎恶的神色,没有幸灾乐祸的笑意,有的只是浓浓的怜爱和似水的柔和。她愣了半会,方才想起犹自躺在对方的怀抱中,两股红霞顿时涌上面颊,“多谢徽王。”声音轻细若蚊吟。
“你的手流血了。”朱见沛将璃楉放下,掏出绢帕为她包扎伤口,动作轻柔而又小心翼翼,仿佛惟恐稍一用力会弄疼对方的伤。血洇了出来,染红了洁白的绢帕,“疼么?”他满含怜惜的问。
璃楉摇首,强忍着掌心的痛楚,挤出一缕微笑,“只是擦破了点皮,奴婢皮糙肉厚,不碍事。”偷偷飘了眼树下的猎鹰和朱见沛背囊中的弓箭,又小心翼翼问道:“殿下讨厌奴婢,为何还要救奴婢?”
朱见沛怔了瞬,眸中的柔意被一片冷漠覆盖,“本王不过是恰好路过,换了他人,一样会救。”他转过身,不让对方看到因说谎而不自然的神色。其实当看到她奔向豢养凶禽猛兽的林子,自己便忍不住尾随而来。“没事了,就赶紧离开。”他冷冷的抛下一句,迳自向前走去。
璃楉垂下头,强烈的失落弥漫心头,仿佛从漂浮的半空瞬间坠入了冰窟窿。行了两步,顿觉胸口疼痛难忍,想是坠落时受了震荡,加剧了伤势。她倚着树干蹲下身,幽幽的吁着气。
朱见沛刻意将步伐放得很慢,却迟迟不闻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不禁回首,望见璃楉满副痛楚不堪的神色,连忙回奔,“不舒服么?”他急急的询道。
璃楉喘着气倔强摇首,忍痛站起身,“没事,只是绊了一下。”
这时,丛林前方传来轻细的呼声,稚嫩的童音一听便知是朱祐樘。
“樘儿怎生进来了?”朱见沛浓眉微蹙,“这处危险,我去找樘儿,你赶紧跟上来。”说完,疾步朝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