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羽岑看着慕容甄，好像没有弄懂她的意思，半响才有些艰难的问出：“甄儿？”或者，自己现在应该改口叫她瑾儿？她到底是谁。
慕容甄双手抱膝，看着那不断变化形状的火舌，自己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好像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从心上拂去，轻松了许多：“宋大哥，阿姊她在你被流放的那一年冬天就去世了，我一直扮演着她的角色，因为我从小就比她体弱，说慕容瑾因疾去世更容易让人相信。”
白衣男子瞳仁紧缩：“甄儿已经死了？不会的，不可能，没有理由，她怎么会……”
“因何？宋大哥，阿姊和我一样，都有从母胎里带出的先天之疾，但要说她的死因，主要是因为你。”慕容瑾不能承受这个一直为阿姊深爱的男人，刚刚竟然说出指责慕容甄的话，有些刻意的将话说绝。
“为了我？你说清楚。”宋羽岑心中焦急，不由自主的捏住女子的手腕。
“好，我全部都告诉你。”慕容瑾抬起眉，阿姊，我违背了誓言，可是再不说出来，我也会疯了的，请不要怪我。
“五年前，庆帝一纸诏书将宋宰相全家抄斩，实际上是一人不留，怎会有将你一人流放之说？阿姊听闻这个消息后就昏厥过去，醒来后不住央求爹，让他进谏救你全家。可是，那时候天子震怒，人人自保，爹毁弃婚约都来不及了，又怎会从她。可怜阿姊，独自一人去求当时任大理寺少卿的龚振厷。”慕容瑾艰难的说出那个诅咒过无数次的名字，有些不愿再回忆那天的情景。即使后来再怎么怨恨自己当时没有看住姐姐都于事无补，她记得那天慕容甄从龚府回来后失神的眼睛，仿若没有魂魄的木偶，她蜷缩在床角，差不多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你知道龚振厷的为人，想必也知道他一直对阿姊有意，他那样卑鄙，以你的安全向阿姊提出无耻的要求。阿姊当时为了你的性命什么都不顾了，所以她……后来，她回来后就一直不说话，也不进食，只是淌眼泪，我坐到她身边，她却又抱着我笑，说你总算是没事了。”眼角渗出泪水，女子却全然不觉，任它们滑落脸颊。
“再后来，你就被发配到了大漠，并要在那度过终身。你觉得痛苦，可又怎知道这样的结果有多不易？你走之前的那晚，也是阿姊非要我去探监，那****怨她无情，但你可知道她就在墙外，她是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你，所以不敢进来见你，你却……”
男子不知何时已放开了她的手腕，仅仅是坐着，默然的听她说话，脸因为侧着而陷入阴影，无法可断脸上的表情。
“你走后她去央求爹让她也去大漠，被爹打了一巴掌又冠她不孝之名。再后来她就一直那样，不怎么吃饭，总是发呆，在自己房间一待就是一天，就那么憔悴下去，谁劝都不理。我只恨自己，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她身体越来越不行，发病的频繁次数竟甚于我。家里的大夫也悄悄告诉过我那是因为她自身没有求生意愿，只是放任自己这样下去。宋大哥，你知道那时我多恨你！她没熬过那年冬天，走之前，她也只见我一个人，她求我扮成她。”慕容瑾似哽住不能发声。
良久，才听到宋羽岑暗哑的声音：“为什么。”
“她怕你回来再寻不见她，”慕容瑾道，想起那日，女子紧紧抓着她的手嘱托她。“她说你已无一亲人在世，倘若回来也只有她可相依，若她也离去，怕你会更加伤心。”
其实自己当时立马就拒绝了，一方面是因为从未想过阿姊会离开，所以不想答应这荒唐的要求，她们还是姐妹，是要一直一起的生活下去啊，另一方面也有自己的私心，去扮成另一个人！这就意味着要抛弃自己，而且自己生存下去的意义也只是等待那一个不知是否会归来的人，去给他继续生存下去的动力。阿姊，你好自私！
可是那时候的姐姐，呼吸微弱，每句话都要挣扎那么久才能说出来，是从小到大最疼自己的姐姐，是与自己容貌一样，骨肉血亲的人。这是她最后的愿，自己能怎么办。答应她以后，她眼眸里闪出不像将死之人的神采，抚摸着自己，最后叫了一声妹妹，又艰难的对自己说，妹妹，我对你不起。
就为了这一句，自己当即下定决心，世间从此再无慕容瑾。
“她为了你，什么都可舍弃。可我不能，我一直爱着唐弈，而他一直爱着阿姊，”再说出苦苦暗恋的事实，女子却已然不再伤心，“三年来一直未闻你的消息，我却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终是嫁给了唐弈，我知晓自己对不起阿姊，却没有办法，我爱唐弈，像她痴爱你一样，日日挣扎的苦，我已承受的够多，所以就任性的选择了一次，只祈她能原谅。”
说完后女子闭上眼睛，说出这个秘密让她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似再不能发声。
宋羽岑感觉很奇怪，从开始的悲恸欲绝到现在如死的平静。他甚至于有些茫然，原来一直是自己错了。他有些想笑，笑自己的愚不可及，想那些躺在沙地上看着月亮咒骂她的日子，那是怎样的恨啊，自己在全家灭门后到发放大漠之时，她未来看自己一眼，没有一封书信，什么也没有，如从不相识。因为爱的刻骨，所以也恨得刻骨。
再后来，他在路上被奸人所害，被翼王的将士救下，就一直在翼国生活。他知道翼王那个独生的女儿喜欢着他。可他不为所动，因为不能舍弃她，她是他心上的刺，一直痛，却不能拔。直到两年前听闻她成亲的消息。他默坐了一夜，第二日便向翼王提亲，娶了公主琉璃。
时间过得那么快，又那么慢，他以为自己已经想得清楚，什么儿女情长，一生一世的誓言又再有谁会相信。所以他在又有了权势之后，开始长期的谋划，因为再无一丝牵挂，即使化身成魔又有何妨。
却在回到中原探听消息时又遇到她，在护城河边，他在岸上，她在舟中。就是那一瞬间的凝视让他那些自以为是的安慰却全都化为祡粉。她坐在那灯火阑珊的地方，眉目里有难解的清愁，对身边的一切好像都不在意。他因为自己脸上带着面具，毫无忌惮的盯着她，却没想到她竟然也看向这边，从她惊讶的眼光中他知道她定然认出了自己。目睹她跳下龙舟，他竟有些害怕的逃到了没有灯光的黑暗中。看着她浑身湿透的寻觅自己，却只能躲在暗处，只是因为他的行迹不能暴露。看着别人将她拥入怀中，那时候心向下沉的感觉才让他明白，自己终究是逃不过。
所以什么都不管了，哪怕她曾经舍弃他，将他视作尘埃，但她也还是有些在意的不是吗，不然她怎会不顾一切的跳入水中。可耻的发现自己竟有这样卑微的快乐，宋羽曾叹了口气，罢了，只要能再在她身边，恨过了，就罢了吧。
即便是卑躬屈膝也好，只要能换她的真心笑容。
所以才费尽心思的想将她带去大漠，想让她离开那个男人。只要计划完成，只要他得到一切，只要他能有比当时宰相之子的还尊贵的身份，就能与她永远在一起了，她想要的不就是这些么。但是就在刚才，所有的一切被说穿的时候，他茫然的不知应该怎么做了。似乎思想都被抽空，这些年所有自以为是的想法、行动都是因为她，却偏偏在一切都按他的想法发展的时候，主角突然被抽离，原来他五年前就生生的被撇下了，不是自己，而是她去了遥不可知的地方。
她曾那样爱，他却曾这样恨，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求，自己却是生生的用金银权势那些最不堪的东西玷污她。这些无不向他昭示一切都是笑话，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如今，她已离去，自己剩下最大的就是空白。
宋羽岑慢慢站起来，向前走去，眼见已经到了湖边，他却似不知的继续走着，水渐渐没过男子的胸膛、头顶。他在水中睁开眼睛，肢体也舒展开，他一动也不动，面无表情的睁着眼睛，任凭自己向下沉去，耳边是一片寂静，他从未觉得这样安静。哦，也不是，那些个在大漠的夜晚，躺着看天时也是很静，只有呼呼的风声。但那时他的心乱，就觉得吵，觉得寂寞，觉得痛苦，觉得恨。
而现在心很静，他呼吸困难，却感觉这样真好，因为这样就不用思考，不思考就没有回忆，没有她，就不会痛苦。他看着远处，其实也没什么远处，只有流动的蓝色绿色充斥着瞳孔，他的意识开始涣散，就在快要闭上眼睛时，宋羽岑好像听到声音，很是清澈，像是以前江南的小泉，叮叮咚咚，又似少女浅浅的笑声，是慕容甄在唤他吧，“羽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