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长老松了口，殷离与夜筝也松了一口气，教众退下之后，俩人便急急地赶向流絮的房间。
童长老最后那一句让苏大夫过去，殷离听了心中已经暗自捏了一把汗，难道流絮还受了什么伤不成吗？
想归想，要眼见到才能作数。
所以，当殷离心急如焚地赶到房门口时，却被夜筝挡住了去路，她不由地微微挑眉，那因为心急而燃起的怒火在眼中跳动着。
“圣女……还是别进去了。”
夜筝对着殷离摇了摇头，流絮的状况他可以想像，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何而触犯了教规，但这件事情，殷离没有追究，童长老也没有细说，那就是说，他们俩人心知肚明。
但流絮接受了惩罚却是不争的事实，那被水蚁咬过，被血蛭吸过的身体到底破败成什么样子，他都不忍心去看，更何况是殷离？
“让开！”
殷离的语气略微有些不顺，眸中已然有了不耐，试想你正着急地做着某一件事情时，却有人阻拦了你，任谁的心情都会不好吧。
“圣女……”
夜筝的身形微微一颤，在殷离的心里，流絮果然是不一样的吗？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泛着疼痛，那拦住殷离去路的手不由地一松，便垂了下去。
殷离没再看夜筝，急急地奔了进去，急声呼唤着流絮的名字，这不长的一路，进进出出了几名侍女，见到她时，都恭敬地行礼，然后继续着自己手上的工作，可那一盆一盆浸着血的热水盆从她眼前掠过，她只觉得胸中有一股压抑的痛苦在隐隐作祟，是她，是她害了流絮……
如果不是她让流絮带她离开，今天，他又怎么会遭遇到这一切？
“流絮……”
殷离的脚步微颤，她扶住了门框，看向那在烛火的微光下映照的人儿，那一张惨白如雪的脸近乎透明，那一双紧抿的唇早已经失了血色，那在昏迷中却止不住轻颤的睫毛，犹如破碎的蝶翼……
那个俊美冷冽的男人，那个曾在朝露宫里与他夜话到天明的男人，那个与她在竹林中深深相拥的男人，眼下，竟然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像一具破败的木偶娃娃……
殷离的眼睛不敢向下望去，那个苏大夫见到她的到来，只是微微向她施了一礼，便继续着手下的动作，而他动作的重心，都落在了流絮的下半－身。
殷离咬了咬唇，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点滴，她是幽月教的圣女，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她的下属，他们为了她而生，为了她而死，而她，甚至不能为他们流下一滴眼泪，因为，这便是他们的宿命。
当她离开圣坛之时，与童长老对视了一眼，他的眼神无声地告诉着她，她能命令他们作任何事情，但唯独不能对他们产生感情，不能因为情，而坏了他们复国的大计。
在这一点上，童长老是绝对不会妥协的。
所以，今后在人前，她要封闭起自己的感情，对流絮，对夜筝，她什么都能做，唯独不能有情，不能！
她爱的人是苏暮，可那份爱情已经随着苏暮的逝去，被她掩埋在了心底，从今往后，她怕是再也不会爱任何人了。
对流絮，对夜筝，那都是出于对苏暮的思念与寄托，可他们毕竟不是他，不是，所以，她也无谓再给他们过多的希望。
情之一字，看似简单，却犹如利剑，最能伤人！
殷离一直站在床边，眼中的神色从最初如海潮一般的汹涌翻滚，到苏大夫处理完了一切，起身退下后，已然变得平静无波，犹如一潭湖水，任凭风浪起，却再也掀不起丝毫波澜。
“圣女，回去休息了吧。”
夜筝始终没有远离，站在殷离身后不远的位置，所以，他能清楚地看到流絮的两腿直至脚踝都被绑上了白色的绷带，一圈一圈地缠绕，密密麻麻……
可他却知道，那些代表着什么，被水蚁咬过的腐肉需要被剜去，被血蛭吸食过的洞眼需要挑开后上药消毒，这样才能愈合。
苏大夫虽然忙碌了不少时间，但流絮总算是挺过去了。
他不知道，如果他们晚回到教中，如果殷离没有向童长老开口问流絮的事情，是不是，到他们发现时，流絮的这双腿早就毁了？
骄傲自尊如流絮，又怎么能忍受自己成为一个废人，那样的结果，无疑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
他与流絮一同长大，他们同是守护殷离的人，他也同样不希望流絮有任何的损伤，因为他们的使命便是陪着殷离，守护她一辈子。
“你先出去，在门口等着我。”
殷离没转身，只是径直向后挥了挥手，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流絮的脸上，没有移动分毫。
“是。”
夜筝点了点头，依言而退。
他总觉得，回到了幽月教，殷离变得不一样了，不再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爱笑、开朗的苏阳，她确确实实，完完全全地变成了殷离，变成了幽月教的圣女，而横在他们之间的鸿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明显地摆在眼前。
他们的关系……终是不一样了啊。
听到身后响起关门的声音，殷离幽幽一叹，从今天开始，她便要带着面具做人了，将曾经的一切尽数收起，她要朝着她心中的目标前行。
而流絮……忘了吧，忘了他们曾经在竹林边许下的誓言，那说过的话语，重不过山河，重不过国家，重不过人命……
殷离最后投在流絮脸上的目光复杂且深沉，如果没有苏暮的存在，如果她没有了解到她自己心中感情的最终归属，可能她会爱上流絮，爱上夜筝……
但一切，只是如果。
殷离慢慢地俯下了身，轻轻的一吻落在了流絮的脸庞，她没有去问，也没有去看他受了多重的伤，但人命只要保住了，那就比什么都重要。
这一吻，是对过去的道别，掩埋、遗忘、不再忆起……
有风吹过，流絮在迷茫之中感觉到一丝温暖，但温暖乍现，片刻，便只余下冷冽。
有泪，自眼角滑过，一瞬间，便已冰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