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
我知道暂时的分别不是我们的最终结局。
我以为的漫长时间,惋惜不过如此。我还是不能与你相守,或者其实,只是爱着你也好。
沈梓搬回了学校。
当她看见继父的时候,就知道会是这样,虽然他是苏欢的父亲,可是他却并不怎么喜欢苏欢,反倒是总将温林泽挂在嘴边,夸他什么都好,刚开始只是一两句带过,可是到后来,便根本不想掩饰。
周六上午八点,沈梓收拾好东西,苏欢还是没有回来,继父打来电话,说是出租车已经在楼下面等着了。
是沈梓说不用他帮着收拾东西的。
“沈梓,进去吧,我就先走了。来这儿也好长时间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苏文对沈梓说完,然后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五百块钱,塞到沈梓的书包里,沈梓来不及掏出还给他,他就已经在马路对面,冲沈梓挥手了。
沈梓也吃力的举起手,装在校服袖子里的手臂,在挥手时,显得空荡荡的。沈梓看着继父坐上出租车,她的目光一直在那辆车上,很快,出租车就已经融进车流之中,沈梓再也分辨不出了。
其实他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坏。
苏欢的父亲名叫苏文。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很瘦,懂很多知识,像是一个瘦弱的文人。沈梓记得母亲带着自己搬去他家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他来家里接她们母女俩,苏文穿的特别干净,沈梓在一旁看着他跟雇来的搬家工人一起往车上搬东西,她注意到他的手,很瘦很瘦,连血管都可以看得清楚,是特别清楚的那种。沈梓有那没一瞬间以为他不是人,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瘦的手。
苏文特别爱干净,家里也有许多藏书。所以后来总是要沈梓好好读书。可是在沈梓的心里,却一直都不能接受他。
沈梓慌神,有人在自己的肩上轻轻的拍了一下,回头,是温林泽。
“你回学校住了吗?”
“是。”沈梓回答道,“那就好,那我先走了。”高梦琳手里捧着两杯奶茶,朝两个人走来,温林泽不想让她和沈梓碰面,于是匆匆与沈梓作别,在半路截住了高梦琳,两个人牵着手往反方向走去。
沈梓叹气,原本轻松了的心情却又变得突然沉重。
拖着行李箱,沈梓往宿舍走,一步一步。
天已经凉了。
刚进楼道,沈梓觉就得自己就像是动物园里的稀有物种,被大家包围着参观,从身边走过的,是好多陌生的面孔,大概都是高一年级的学生,沈梓好像真的可以从她们的脸上看到去年的自己,可是,今年的自己却又像一个刚来的新生一样,拖着行李,与人群背离。
这样是不是有点儿伤感。
可是沈梓就是这样想。
三楼。沈梓迎面撞见了宿管阿姨,寒暄几句,就像之前的事情不曾发生过,我只是回到家里住了几天而已,谁都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同。
轻推开门。
马玲正坐在桌子前,手里拿着镜子涂她最喜欢的淡粉色唇彩。看见沈梓站在门口,手拿着唇彩半晌没有动。
“你,回到宿舍住吗?”马玲开口,“是。”
“其他的人呢?”沈梓想找些话,好让气氛不至于那么尴尬,“都回家了,今天周六。”
“那你呢,不回家吗?”
“我有事儿。快进来,用不用我帮你收拾,我就说昨天那个高一小孩儿怎么搬出去了,原来是你要搬进来啊,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
“嗯,还是住学校方便点,而且血液越来越重了,这样可以节省许多时间用来学习。”
“嗯,回来就好。”
沈梓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因为之前一直有人在住,所以也不用打扫什么,一会儿工夫,沈梓就已经全部收拾好,然后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发呆。很快到了中午,马玲有约,出去了,沈梓想不到该吃些什么,或者说,根本不想吃。
沈梓翻了翻生物课本,困意袭来,于是准备休息,却一直睡到了晚上十点。
是马玲的推门声惊醒了熟睡的沈梓。
马玲喝醉了。
沈梓还没有完全清醒,穿着睡衣下来照顾马玲,再看马玲,她的妆哭花了。
不问。沈梓没有问,她总是这样,她选择相信每个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别人无权过问,自然无权干涉。
将半梦半醒间的马玲艰难地扶到上铺,安顿她躺下,然后喷了些空气清新剂,怕残留的酒气会引起宿管阿姨的注意。弄好这一切之后,已经十二点多了,沈梓回到床上,却开始失眠。
失眠。
就会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
还是不能那么快就忘记吧,那样恐怖的记忆,到底还需要多久才能完全淡去,像是鬼魂般离开人间,回到阴森冰冷的地狱去。
谁都不知道,沈梓也不知道。
凌晨一点,沈梓的脑海里都是在出院那天的场景,听到的两个护士的对话,她们的声音就像是一种咒语,一字一句地侵入沈梓的大脑,然后成了一个个有生命的小小个体,在沈梓的脑子里面开始生根,发芽。
“你确定是她?”
“是啊,手术的时候,是我递的刀。”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啊。”
“病历卡上写着呢,十七岁,还是A高中的学生呢。”
“怎么会是死胎呢,这样的情况可真是少见呢。”
“本来她那么小就怀孕,看着她长得就瘦弱,医生说这次她能活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这是没有人告诉沈梓的,也没有人打算告诉她。
总是再想象死胎究竟是什么样子,在自己的身体里竟然有一具尸体存在,可以这样理解么,那就算是一具尸体。沈梓光想想就感到恐惧,心里的冰冷来自冰冷的深渊,她觉得自己的每一寸皮肤就要被冻结。
一直到天亮。
我们都没有那么记仇。因为我们年轻,因为我们不想失去任何一个的朋友,因为我觉得我们能遇见就是一种缘分,对,就是缘分。
你也是其中的一个,而且是最不能失去的那一个,如果可以,我们还要认识好久好久,我们还要做很久的朋友,就是很好的那一种。
深夜要比白昼寒冷。
她才有所体会。
少年飞快的骑着自行车到胡同口,突然一个急刹车,车停在煎饼摊儿的旁边,少年一只脚落在地上,然后微笑对卖煎饼的中年妇女说,一份煎饼,不要鸡蛋哦。
她走在在前面,听见他的声音。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他穿米色休闲裤,浅色牛仔短袖衬衫,一个黑色的双肩书包,服帖的在他的肩上,他不喜欢穿校服,索性就从来都不穿。她曾经好羡慕那只书包,可以明目张胆地靠着他的背,感觉他的每一刻心情的变化。而且这样靠着,转眼就是两年。
他说要载她一起走。
如果是那样该多好,她幻想可以安静地坐在他的身后,感受着和他一样的速度,以为这样就可以跟着他的星球一起转动,以为这样他就一定会比自己主动。
可是她拒绝了与他同行,她知道,更可能的结果是什么,所以,她心里面更多的是恐惧和失落。
他从她的身边经过,跟她打招呼,说一声学校见,然后自行车的速度好像更快了,穿过马路,将她远远地落在后面,对她来说,那样的滋味真不好受。可是相比而言,总比坐在他的身后紧张到一动都不敢动的状况来得好得多。于是就微笑着跟他打个招呼吧,明明是很浅的笑容,却希望他可以察觉到她心里的酸涩感受。
她称呼少年,苏欢哥。
少年唤她,沈梓。
回忆,是沈梓唯一能做的事情。一遍遍,从来不厌倦。
高二第一学年的期中考试前一天,沈梓还坐在桌子旁熬夜复习,磁场与电场的叠加让她的脑子已经纠结在了一起,编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将她困在原地,根本察觉不到时间的快速流失。台灯的电就快用完,光线慢慢的暗下去,像一只快要死掉的萤火虫。沈梓打了一个哈欠,眼睛酸涩,之后更觉疲惫,她的思维已经进入了休眠状态,意志薄弱的时候,苏欢就会出现在脑海里。
这些日子,虽然还是会在做题的时候不经意就想到了苏欢,可沈梓已经在尽量让自己回归正常的高中生的生活了,马上就要升高三,时间也会很快就过去,包括那些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
如果现实情况真的如沈梓这般理智的想法就好了。
看看熟睡的马玲和郝佳,沈梓回过神收拾好书本,将第二天要考试的东西装进书包,然后准备上床睡觉。沈梓刚要准备关掉手机,手机却震了起来,屏幕显示一条新信息。
如果乔寂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沈梓看了发信人,是一个未知号码,心开始缓缓下沉。
天气转眼入秋。夜开始变得漫长。
学校每天周一到周五都有课间操,高一直高三年级必须出席,可是对高二的学生已经实行了周六补课政策,所以周六课间操的时间就成了休息的时间。因为近几年学校的总体成绩相对往年来说有所下降,所以必须尽早抓学生的学习成绩,学校领导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开始重视校风的整改。
周六早上。
1班教室里,沈梓并没有听老师费了两节课的时间一直在纠缠的立体几何证明问题,而是在跟一道物理大题进行迂回战。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梓终于解出答案的时候,灵魂仿佛重新回到身体中,听见周围的同学已经在高谈阔论,再看讲台上,数学老师已经不见了。
沈梓取出手机,看时间已经下课了,正打算起身去卫生间,一个熟悉的名字突然入耳,乔寂。
“他已经被判刑了,好像是什么故意杀人罪,不太清楚,不过可是要坐十年牢啊!”
“要关十年啊?”
“是啊。”
沈梓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然后勉强坐下。
眼泪在后一秒跌落在课桌上的时候,气温骤降,眼泪在眼眶里结冰,刺痛她的眼睛。
她很想控制自己,却没办法。
现在,她很想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