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的夜晚看不到星星。它的天空被这颗星球上的尘埃，占领了。
这逼仄的空间里仿佛来自遥远天际的若有若无的声音，是你在对我讲话么，一字一句，为什么感觉很熟悉。
可是我发现，你却是在讲另外一件很严肃的事情，真的是这样么？
你能相信吗，心里本没有那么阳光的沈梓竟然会喜欢向日葵。可能是因为曾经看过的一部电视连续剧《金粉世家》，当金燕西带着冷清秋骑车穿过那一片葵花地，金色，视线里只有铺天盖地的金色震撼着沈梓小小的心。
无奈最终还是悲剧。
在上了初中的以后，有机会从同学那里借来小说来读，沈梓却失望的的发现原著里面根本没有这一桥段，心里突然觉得失落，真的很失落。
到头来，沈梓还是因为了这样的悲剧才喜欢了向日葵，也许可以这么理解她的小心思。
于是那时候的沈梓就已经偏执的认为，美得东西都是破碎的，反过来说也同样成立，就是只有破碎的东西才是最美的。
噩梦，又是噩梦。
这一次沈梓却怎么都醒不过来，意识清醒，还可以看见苏欢在自己的眼前走动，就是抓不住他的手，他的表情异常冷漠，在收拾好卧室，然后离开了，任凭沈梓如何叫喊，他都听不见，所以也根本不会留下来。
索性放弃。
沈梓知道自己在往下坠，一直在坠。她感觉自己快要没了呼吸，在最后快要窒息的一瞬间，沈梓大喊一声，整个人从床上翻了下来。
声响惊动了外面的苏欢。
苏欢从外面进来，将沈梓重新抱到到床上，轻轻的抚摸她的额头，替她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苏欢，刚刚你怎么不回答我，我好害怕，我的身体一直在往下坠。”
苏欢良久明白沈梓是做了噩梦，说，没事了，没事了，做梦而已，不要害怕。一直重复着这些话，直到沈梓再次安心睡去。
沈梓再次醒来不知是什么时候。看挂在墙上的日历，已经是九月三号了，开学已经第三天了。
沈梓第一次主动打给温林泽，问班里的情况，问老师对她这几天的旷课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温林泽说，他已经帮她请过假了。
沈梓自己也知道，班主任和所有的任课老师已经对她失望了，本来就是外地来的学生，现在又频繁逃课，也许再这样下去，沈梓就要被劝退了。
沈梓这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人际关系问题非常严重，在这座城市里，好像只有苏欢可以依靠，她原本想象的生活，被突然回来的苏欢彻底的打乱了。本来就不喜欢热闹的沈梓渐渐的选择了愈加地远离人群，是苏欢的存在给了她一再回避现实问题的理由，因为有苏欢。
沈梓打开冰箱，里面不再只有牛奶面包，竟然多出了很多其他的食物，面包，果汁，酸奶，水果，还有一盒楼下整日叫卖的炸鸡块儿。沈梓找了面包来吃，还没吃几口，胃一阵翻搅，沈梓扶着马桶开始大口的呕吐。持续了好久。
不是没有想到过，自己会不会是已经……可是每次想到这里，却又打消了这样的念头，接着心中就会涌起一阵羞愧与厌恶。然后席卷而来的就是恐惧。
可是现在已经不能再回避了，总要想个什么方法来确定这件事儿。
沈梓蜷缩在沙发里，身上盖着苏欢的毯子，好像这样就可以感受到他的温度。
仿佛还在睡梦中，沈梓恍惚间听见开门的声音，然后看见让她可以安心的身影，他走进厨房，放下手里的东西，又朝她走过来。
沈梓起身，这次她叫他，他同样轻声的回应了她。
沈梓确定这次不是在做梦。
“沈梓，我买了饭，过来吃些。”
“怎么想到今天买饭来吃，你不怎么吃饭的，总是吃泡面。”
“嗯，总吃泡面对身体也不好，今天先将就一下，等我跟同事换了班，白天就会有时间给你做饭了，想吃什么都给你做。”
沈梓很久都没有见到苏欢的笑容了，所以，什么都不要再追问，现在苏欢就在自己的面前，这样就够了。
第三天，苏欢下厨做了第一晚饭。
沈梓在沙发上翻杂志，拿着红笔在上面圈圈点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苏欢做好饭来叫她，拿过她手里拿着的杂志，看见上面用红笔圈起来的“欢”字，不禁又是一阵心疼。
“我睡着了，饭已经做好了么？”沈梓揉了揉眼睛，目光迷茫的看着苏欢，苏欢突然笑了，手里举着那本杂志说，“现在连杂志也不放过么？”
“我刚发现那上面真的有‘苏欢’两个字唉，好巧啊！”沈梓脸上有掩藏不住的欣喜，然后指给苏欢看，苏欢看了一眼，
“那本来就是我写的文章好不好？”沈梓一个激灵，拿过杂志，睁大了眼睛，“呀！真的是啊。不好意思，我没仔细看。”沈梓的脸迅速红了，像今晚天边的火烧云。
“又没怪你，为什么脸红。”
“我……”
“早跟你说，不要想太多，快点吃饭吧。”
“嗯。”
一个礼拜之后，沈梓的情况越来越糟。一天苏欢下班回来，房门敞着，沈梓坐在地板上，薄薄的衣衫已经被汗水完全浸湿，整个人像是快要蒸发掉，苏欢上前扶她，想把她抱在怀里，却被沈梓一下子推倒在地。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这样瞒着我有什么意思？你突然对我那么好，就是因为这个吗？”
苏欢停顿了一下，然后明白了沈梓已经知道了真相，“不是这样，沈梓，你不要乱想。”
“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怎么知道的？”
“上次你晕倒，我把你送到诊所，是大夫告诉我的，还说要好好的注意，不然会出人命的……”话没说完，沈梓已经泣不成声。
沈梓，你把孩子生下来吧，我不想你再受到什么伤害了，如果你答应，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沈梓或许可以了解苏欢的好意，可是这种做法未免太过冒险了。
现在就辍学吗？还是要等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直到再瞒不过所有人。然后跟苏欢一起过日子么。
沈梓的心里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咬她的五脏六腑，悲伤引起的连锁反应，让悲伤的人想到了过去的事，苏欢这样做是不是因为在她五年级那年发生的事情。
苏欢比沈梓大三岁，因为沈梓提前一年入学，所以在沈梓读五年级的时候，苏欢读初二。
苏欢初中毕业的那年夏天，成了那个夏天里不能问及的秘密。
还在读初中的沈梓身形瘦弱，那时家里给沈梓和苏欢准备的早餐差不多，只是因为苏欢那时正在长个子，所以在去学校之前，要带一盒牛奶，于是沈梓就会每天在去学校的路上喝掉苏欢的牛奶。
每次沈梓拒绝，苏欢就会指着沈梓说，你才要多吃点儿，看你不该长肉的地方不长肉，该长肉的地方还是不长啊！
沈梓听了之后又羞又恼，只好一口气喝掉，然后看着苏欢满足且得意的笑容。
只要他开心，沈梓整个人都会莫名的晴朗起来，难道苏欢的身上真的有魔力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苏欢也要初中毕业了，毕业那天，苏欢和同学喝了酒。
回到家里，苏文和刘珊不在，刚放学回来的沈梓看着苏欢不明所以。
就这样，苏欢误以为自己伤害了沈梓，可是沈梓却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年纪难以启齿的问题，就这样埋在两个人的心中，演变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疑问，苏欢带着这个疑问在不久之后不告而别，剩下的沈梓怅然若失。
苏欢真的是因为这件事才这样做吗，那现在已经明白了的自己要不要对他把事情讲清楚？
“你不问我这孩子是哪儿来的吗？”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不会为难你。”
沈梓终于把自己遭遇的不幸讲给苏欢听，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是因为他说，他会照顾她一辈子吗，所以心中的顾虑被打消了。
“苏欢，乔寂好像是因为跟那些人起了冲突，才被抓起来的，他好像找到了那群人。”
沈梓说完这话，泪水吧嗒吧嗒地滴在毯子上，很快就打湿了一片。
我在想，绝望的尽头是不是会有希望。
有人说，时光好不经用。
她的样子清瘦了不少。
天气一天天的冷了起来，她穿上了秋季的校服外套，尽管里面套了一件厚厚的高领线衫，可校服在她的身上还是那么的肥大不合身。她已经不穿校服裤子了，一来由于升了一年级，学校已经对他们在这些小事上管的不是那么严了。
她的记忆在父亲去世之前，是清澈透明的，像是一颗会发光的玻璃球。
城市边缘小镇，是清净而淳朴的。她喜欢那种感觉，可那都只是在她的家庭还完整的时候，于是到后来父亲的离开，她的心里就有了一个巨大的伤口，谁都不知道，谁都看不到。
记忆破碎，憧憬随之幻灭。
蜃楼消失之前，一切美好而温暖。
对于沈梓来说，这是个难捱的冬天。因为有太多的未知正在等着自己，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碧海蓝天或是世界末日，都不是没有可能。
沈梓不知道在这座城市里还可以依赖谁，信任谁。
于是选择了他。
是无奈之举，或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感情。
都不重要。
冠以各种名义的考试铺天盖地，沈梓的成绩在一次次的刷新中直线下降，她已经不能完全集中注意力坚持学习了，事情好像比想象中的来的严重。
沈梓在课间的时候去卫生间，撞见马玲。
“沈梓，放学能等我一下吗？”
“好。”
最后一堂数学课，沈梓已经不能专注听讲。
放学后，沈梓在马玲的宿舍楼下等她，几分钟之后，沈梓看着她跟一个男生亲密的拥抱，然后告别，男生离开之后，沈梓撞上马玲的目光，沈梓下意识回避。
“到宿舍里说吧。”马玲的表情异常冷静，“有什么事就这里说吧。”沈梓的声音低低的，就快要听不到。
话没说完，马玲抓住了她的右手，然后拉着她走进宿舍楼里。沈梓一时不知道如何反抗。
马玲掏出钥匙，开门。沈梓在马玲的身后，此刻她看见的门后的一切，都好熟悉。沈梓的心情开始变得不能平静，眼泪被生吞进身体里，带来一种强烈的灼伤感。
“坐吧。”
“这里已经有人住进来了，是吗？”
“开学的时候，进来了两个高一的小孩。”
“哦。你找我什么事儿？”
“你这些日子住哪儿？”
“我有地方住。”
“不能告诉我吗？之前的事情非要记恨到现在吗？我们之间就有那么多解不开的结吗？”
“不是。”
“你怎么了？你之前不这样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玲，你知道乔寂的事情吗？”
“知道。”
“他被关进监狱都是因为我。他是因为帮我才捅伤了那些人。”
“怎么会这样……”
沈梓的泪水又不受控制的掉下来，流过的痕迹在蜡黄的脸上却是清晰……
已经是上午九点，沈梓起床，洗漱之后。打开电视，看新闻。
沈梓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心思游离。
“少年捅伤黑社会头目案件已经有了新的进展，昨天夜里，昏迷了两个月的受害人在医院宣布死亡，少年将以故意杀人罪被告上法庭，目前案件仍在进一步的审理中，我们的节目将会继续关注……”
沈梓听到电视里的人说完这些话之后。眼前突然发黑，她的手抓不住新买来的玻璃杯，一声脆响，杯子掉在地上，便是粉碎。在地板上扩散的白水像是少女冰凉了的眼泪。
她躺在病床上，身下的白色床单反射出的光芒，刺痛了她的双眼。她觉得在自己的身上应该发生了不好的事。一定是这样，可是，环顾周围，却怎么也不见他。
沈梓试着活动一下手臂和腿，可是手臂上的输液管布得满满的，明晃晃的交织在一起，沈梓觉得自己的身体异常沉重。
没多久，沈梓看到了继父推门进来，继父看见沈梓已经醒过来了，于是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几乎是踉跄的跑出去，门被父亲用力推得一直在摇摆。沈梓努力睁着自己的眼睛，害怕自己再睡着。很快，父亲带着医生和两个护士冲了进来，医生细声向沈梓询问情况，沈梓却说不出话。
接着又是各项检查，不过，这次是在沈梓意识清醒的状况下进行的，沈梓感觉到了自己的腹部是空的，很空的感觉，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突然难过的想哭，像是谁从她的身体里夺走了什么，而且并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她想到了失去父亲的那一天，那种感觉怎么会那么的相似。
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梦里见到了他。
醒来之后，她感觉好了一点儿。继父躺在对面的病床上，正熟睡。沈梓在枕边找到了自己手机，给苏欢发短信，可是，一条，两条，最后已经记不清发了多少条，却还是没有等来回应。
沈梓的眼泪簌簌的落下来，然后哭出了声。断断续续的抽泣惊醒了病床上的继父，“你醒了？怎么哭啦？这样对身体可不好。”
“叔，你已经知道我的……”
“没事儿，叔知道了，是苏欢告诉我的，好啦，不要哭了，孩子已经没了，你还有以后呢，不要胡思乱想了。”
“孩子……已经没了？”
“是，医生说的，你知不知道当时情况很危险，幸亏苏欢把你送来，不然你的性命都难保了，呸，你看我这净瞎说，你啊，在医院多住几天，养好身体，就回到学校去上课啊。”
“是。”
“我过几天就回去了，还有工作，你妈还在家里等着呢。”他转身要出去，沈梓叫住他，“叔，你没告诉我妈吧。”
“没。”
身体比之前要轻很多，可是，心里却没有那么的轻松，反而觉得沉重。
她不知道在自己昏迷的时间里，在她自己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现在也许已经不用去想这么多了，因为她的生活在一点点的像正常的生活靠近，然后里苏欢越来越远。
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像是两个不同年纪的孩子，一个早就已经忘记了当初共同的记忆，一个却还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被旧人带走。
那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反正它根本不应该被提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