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说话。
好像可以听见之前留下的笑声,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录了下来,然后存进脑海里,点击循环播放,就轻易的勾起了最痛的伤疤,在多年后的沉默面前,不过是一种嘲笑。
周末。
沈梓在出租房里睡到很晚才醒来,自从沈梓大病一场之后,苏欢就不再让沈梓每天一个人走了,苏欢会接她回来,虽然沈梓从来没有对他讲过发生什么事了,苏欢也就不追问,只是比之前更加关心她,沈梓觉得这样也好。
能不说就不说了。
沈梓洗漱好之后,开始在冰箱里翻些食物,可是只有牛奶和泡面。沈梓拿了一桶泡面和一盒牛奶,然后打开电视,正在播的是午间新闻。
看了五分钟之后,沈梓将频道转到地方台,然后看到了苏欢,他正在做直播。
当外景记者,是苏欢这些日子才找到的一份兼职,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可以出现在电视上了,虽然是地方的电视台,可是,沈梓还是觉得苏欢很了不起。
六月份,进入考试季。
沈梓看着茶几上放着的一摞卷子,各种物理化学符号,让沈梓觉得一阵恶心,然后就真的冲进卫生间,把刚刚吃下的泡面和牛奶全部吐了出来。
倒掉剩下的半桶泡面,关掉电视,墙上的时钟显示下午一点。沈梓拿起卷子,开始思考。
是因为害怕自己胡思乱想么,还是想忽略自己心中的一点儿疑虑。沈梓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期末考的第一天,天气闷热,第一科开考之前,乔寂在教学楼门口等沈梓。
“你早就不住学校了是么。”
沈梓不应。她这样的沉默每次都让乔寂心生畏惧,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他又很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你这段时间到底住在什么地方?”
“要开考了。”
沉默。周围的人群在他们的周围迅速移动,两个人就像是两座雕塑,不动,不出声。
沈梓绕过乔寂,然后走进了教学楼。
考完语文之后,沈梓从考场里出来,温林泽在后面喊她,“沈梓,你什么时候回家?”
“后天。”
“那一起走吧,到时候我打给你。”
“好。”
已经好久没说话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是不是在沈梓看见他和高梦琳走得很近之后,还是因为沈梓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话就变得更少了。
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温林泽突兀的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然后总是让她感到惊慌,他对她说话的感觉很冷,明明像是很讨厌她,却还是不时的打扰到她。
有一次沈梓问苏欢,温林泽到底跟他是什么关系,苏欢告诉她,温林泽是苏欢母亲再嫁的那个男人唯一的儿子。他们的关系也一直不好,苏欢最后还说,要沈梓离温林泽远一点儿。
在回去的路上,沈梓打开手机,一条短信进来,发信人是乔寂,内容是,你要我帮你杀谁?
沈梓回不过神儿,看下时间,短信是开考前发来的,应该是他们说完话,乔寂就发了这条短信。
到了出租房,沈梓回了一条短信给乔寂,告诉了乔寂两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在手机的屏幕上打出那两个字的瞬间,然后看着那条短信被发送的时候,沈梓的心里还是充满了惊慌,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两个多月,可是,不能提的事情就是不能提。
永远都不该提。
那些人都该死。
沈梓此时就只有这样的念头。
下午没有考试,沈梓在床上捂着厚厚的被子睡了一个下午,汗水浸湿了沈梓薄薄的衣衫,头发也已经湿成了一缕一缕的,凌乱的在额前耷拉着,她根本没心思准备下一科的考试。
那天,沈梓也并没有收到乔寂的任何回音。
你说,当时的我们多幼稚啊。
怎么就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呢,怎么就没有人告诉我们到底该怎么做呢。
于是我们那么早就见到了我们不该见到的事情,我们那么早就经历了不曾想过会经历的伤痛。
也许就是从那天晚上起,沈梓的心里就已经有了这样的一个阴影,然后就想魔鬼一样缠了她一生。
临近傍晚快要放学的时候,高梦琳收到了乔寂的短信。
放学之后,高梦琳拒绝了与温林泽同行,一个人在班级里留到很晚,才离开。乔寂果然在教学楼门口等着她,
“怎么,听说你最近跟一个叫温林泽的人走得很近啊?”乔寂手里拿着校服外套,刚打完篮球的他头发被汗水浸湿,刘海还贴在额前。
“干你屁事!你叫我出来就是问这儿事?”高梦琳拽了拽斜挎着的书包,掉头要走。
“你凭什么不乐意啊!当初还不是你把我踹了!是不是早就认识温林泽了,听说,他学习可比我好,家里还比我有钱!”
“你放屁!乔寂你给我听着,不要以为我跟你认识的那些没脑子的女孩儿一样,把你放的每个屁都当成是人话,你记住,我跟她们不一样!”高梦琳的肩膀已经在微微发颤,情绪过于激动的她让她本来就纤瘦的身体好像是快要站不住一样。
“不一样?是么,哪儿不一样,你当初还不是那么相信我,才跟我睡的,你要是不爱我,那我是不是要以为谁跟你说点儿甜言蜜语,你就愿意……”
“乔寂,你王八蛋!”高梦琳抬起右手给了乔寂一记响亮的耳光,高梦琳的妆也哭花了。
“就算我是个王八蛋,你不照样喜欢我!别跟我装清高,谁知道你玩儿过多少个像温林泽那样的傻蛋了?”
“乔寂,我再不会让你牵着鼻子走了,我们就当做不认识吧,你放过我吧。”高梦里的声音没有那么强硬了,很低很低,就要低进两个人身后的夕阳里,再不会有第二次。
干嘛把话说得那么绝,怎么说,当初都不是玩儿玩儿而已,干嘛最后彼此伤害。乔寂在高梦琳离开之后,独自嘀咕着,然后裂开嘴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不可能是她吧,她不会这么做的,可是,到底是谁干的呢?
七月,沈梓的学校放假了,沈梓约好和温林泽一起回去。沈梓问苏欢,苏欢也并没有什么异议,只是让她路上小心,说不久之后自己也会回去,忙完手上的事情,就回去。
沈梓很开心,因为以为一个月的假期里都见不到苏欢了。
期末考完试之后,沈梓将头发打薄,之前的短发也留了起来,刚好可以扎一个马尾,齐齐刘海也用发卡别起来,露出额头,这里实在是太热了。
第二天,温林泽和沈梓坐上了客车。
上车前,沈梓就已经觉得有些不舒服,本以为车上可以凉快儿些,可是偏偏走了才十五分钟,车里的空调就坏掉了,沈梓的身体彻底支撑不住了,于是开始呕吐。
因为沈梓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只喝了牛奶,根本吐不出什么东西。温林泽坐在沈梓的身旁,替她轻拍着背,看她就像是像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生病时一样,呕吐,额头渗着冷汗。
一路上,沈梓差点儿没了命,到家之后,父母以为是天气太热而引起的中暑,买来各种祛暑药给沈梓吃。沈梓的呕吐总算是止住了。
我跟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
还能有谁,会为了我这样做,我曾经以为父亲会,可惜他那么早就离开了我。
其实我觉得我不值得你这样帮我。
我们认识了一年,十二个月,365天,8760小时,525600分钟,31536000秒。
或者更久。
成长的齿轮又一次刮伤了她,不偏不倚,正好是在旧伤疤那里。淡红色的血水又一次缓慢流淌出来,剔透。晶莹。
拉着母亲的胳膊,沈梓像个小孩子一样,每遇见一个小商贩在兜售商品,沈梓就会向母亲央求买下商贩手中的物品。母亲笑话她,一圈走下来,手里还是拿了各种小孩子玩的玩具。
在夏日清凉的夜晚,小镇上的中心广场也开了喷泉,大人小孩儿都聚在这里消暑,小商贩们自然遍地都是,棉花糖,漂亮的沙画,荧光棒,竟然还有人弄来了好多碰碰车在租。
这广场是有名字的,叫做广福寺广场,因为在广场的南边就是广福寺,所以就取了这名字,其实广福寺是这里的旅游景点之一,这些年,很多在周边城市生活的人,都会选择来这里观光,这里也比早些年要热闹的多。
沈梓在最大的一处喷泉跟前停住,松开母亲的手,慢慢向喷泉靠近,再靠近,记忆抽丝剥茧,她仿佛在脑海中找到了一刻漂亮的珍珠。
“想什么呢?”母亲也靠过来,细声问她,“这里之前没有这个护栏吧,我记得人是可以站在喷泉里面的。”
“是啊,后来因为有一个小孩在里面玩儿的时候触电,不幸死掉了,第二天就加了这个护栏,再不让人们进到里面去了。”
“这样啊。”
沈梓还记得那是小学毕业的时候,广场刚建好,喷泉自然也是个新鲜事物,沈梓和好多同学在参加完小学时期最后一次考试之前,就已经约定好了来这里玩儿。几个要好的朋友,聚在沈梓的家里,挑了自认为最满意的衣服,然后和其他班上的同学在广场碰面。
沈梓还记得当时的自己穿了一件自己从来没有穿过的裙子,只是不记得那裙子是什么颜色了。
那时候沈梓的心里一直仰慕着一个男孩儿,那男孩儿是在五年级的时候转来沈梓班上的,那段时间,像是沈梓的生命中突如其来的一场短暂烟火。
沈梓觉得他很幽默,总是爱跟她开玩笑,逗她乐,那是在沈梓生命中少有的一段快乐时光。她印象最深的是他有两颗虎牙,轻轻一笑就会露出来。
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只在意他对你一个人的态度和看法,根本顾不了他对别人是怎么样的了。
沈梓就是忘了注意他是不是对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所以最后受伤害的是自己。
就在那天晚上,沈梓看见了他和班上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在喷泉里嬉戏,他脸上的笑容多么像是曾经给过自己的。那一幕她永远都忘不了,记得那女孩儿比她高,比她瘦,比她要好看。那天晚上,沈梓一个人坐在喷泉旁边的长椅上,躲在黑暗里看着升到离地将近三米高的喷泉在空中反复绽开,看着人们脸上的愉悦,看着好似很快乐的他们。不知道是不是那长椅上的油漆还并没有完全干透,沈梓闻到了刺鼻的油漆味儿,突然很想哭。
可是她没有注意到,在比她存在的黑暗空间里更黑暗的地方,苏欢比欲哭的她更想哭。
沈梓就是在那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欺骗,什么又是自欺欺人。却误解了爱情。那时候父亲已经去世了,所以这算不算是成长的齿轮又一次刮伤了她。
灾难般的记忆戛然而止。
且不值一提。
沈梓和母亲往回走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沈梓故意走得很慢,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这么开心和放松了。她害怕这样的时光又是如此短暂。
假期。
沈梓在家无所事事,虽说假期只有二十天,不长不短,却也是个尴尬的长度,父亲苏文索性帮她找了补习班。沈梓于是好像又回到了初中的时候,或者是更早的读书年纪。
“孩子可是在市里读书唉,你让她在镇子上的补习班补习,怕是成绩愈来愈遭!”
“说的什么话,多学点儿总是没坏处的,林泽不就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吗,沈梓,听说他现在跟你一个班啊,成绩不错吧?”
“是,他是年纪第一。”沈梓低头吃饭,不愿意继续说下去。
“我们沈梓也在那个班,说明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对了,沈梓,你学习成绩怎么样啊?”这是父母第一次问到他的学习成绩,沈梓竟然一时语塞,刚要夹起的菜又放回了盘子里,许久之后补了一句,还行,能排到第三。
母亲顿时笑得合不拢嘴,暗暗觉得沈梓真是争气,竟然也能排个第三,父亲显然很镇静,缓缓说道,那也不要骄傲,补习班还是要去,好成绩得保持住。
沈梓从来没有听过继父对自己的称赞,他总是爱泼自己的凉水,好在后来的沈梓也就习惯了,可父亲就从来不这样,当沈梓因为数学成绩考了全班第一,数学老师奖给沈梓一朵小红花的时候,父亲就会把她抱起来,然后小心的把她向上抛,那做梦一样的欢乐,是沈梓不会忘的感觉。
没有苏欢的消息,没有乔寂的消息,没有马玲和郝佳的消息。
沈梓心不在焉,整日面对高难度物理题,只能想着自己会不会有一天考上清华之类的事情。这样才会给自己找出一点动力。
半夜悄悄的上网,浏览貌似是苏欢的博客,可是一无所获。那个博客已经很就没有更新了。
沈梓突然觉得沮丧,要不要主动联系苏欢,已经过去二十天了,苏欢为什么还不回到这里来。
沈梓在不上课的时候会去百镇孤儿院看望之前认识的小万念,院长说,小万念不久前已经被人领养了,冬天的时候就会被接走。沈梓的心里觉得开心又失落,以后怕是没有机会见到小万念了。
此时小万念已经八岁。
曾经如少年怜悯沈梓一样被沈梓怜悯着的小万念,也终于不再是孤儿。
回到学校的时候,沈梓总是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是大家看她的眼神么,还是发生了比这更严重的事情。
昨天到苏欢的出租房的时候,苏欢不在,拿出钥匙开门,看见茶几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苏欢应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
沈梓将屋里打扫干净,又把已经过期的牛奶和泡面从冰箱里面全部挑出来扔掉,从超市买回来最新日期的食物摆好。然后坐在沙发上等苏欢回来,可这一等就是一夜,却不见苏欢。
沈梓打给苏欢,那边却是停机的提示。
这一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告诉沈梓发生了什么的人是郝佳。
“沈梓,乔寂被警察抓起来了。”
沈梓先是一惊,然后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郝佳见状继续兴奋的补充说,“乔寂捅伤了人,被捅那人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就是一个礼拜之前,都上地方新闻了,你不知道吗?”沈梓整日补习,怎么会有时间看新闻。沈梓突然怨恨起继父来。
“怎么会捅伤人呢。”
沈梓坐在课堂上,桌子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打开看,是短信箱已满,无法接收新短信的提示,于是把收件箱里的短信全部选中,然后点删除。
一分钟后,短信提示音响了,第一条,是苏欢的,我在外地,手机要停机了,别等我了,我明日回去。
第二条,是商场的促销信息。
第三条,是乔寂的,沈梓,我找到伤害你的人了。
因为怕父母问及,所以走的时候,沈梓没有带苏欢买给她的新手机,这些信息也就没有及时收到。
现在如果说,那些极端的话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一定会觉得失望吧。
回到出租房,苏欢已经回来了,沈梓一整天心神不宁,看见苏欢,心中那为了让自己不至于窒息而努力撑起的空间一下子就没有了。
苏欢不问,抱着沈梓,等她入睡。
苏欢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天的现场就是他跑的。
可是苏欢不知道沈梓现在有多难过。
半夜,苏欢不知道被什么声音吵醒,声音是从卫生间里传来的,苏欢敲门,沈梓,你在里面吗?
没了声音。
苏欢到卧室里面看,沈梓并不在里面,于是迅速回到卫生间门口,急促的敲着门,沈梓,你开门啊,发生什么事了?
苏欢最后用力将门撞开,倒在地上的沈梓早已经昏迷不醒了,薄薄的衣衫被地上粉红色的水****,沈梓的额头上有一个很大的口子,还在缓慢的流着血,双眼紧闭。
发生了什么?
苏欢抱起沈梓,往最近的诊所跑去。
诊所早就关了,苏欢疯狂的砸门,十分钟后,总算是有人应了声。
沈梓躺在病床上,额头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苏欢额头上的汗水还没有干,医生用眼神示意苏欢到外面的候诊室说话。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她可能是自己在卫生间摔倒了,头就碰着了。”
“她现在这样子,你应该多小心的,你们年轻人真是大意,这样以后怎么会有耐心抚养孩子呢。”医生叹了一口气,转身在柜子里找些药。
“您说什么?孩子?什么孩子?”
“你不知道吗?她怀着孩子啊,大概有三个多月了。”医生比苏欢还诧异,继续追问,“看你们这么年轻,不会还没领证吧?”
苏欢整个人都傻了,不接医生的话,坐在候诊室的长椅上,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医生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解释道,“我只是猜的,没有什么别的意思,那你可要好好照顾你老婆了,这样下去是会出人命的。”
我想死。
真的很想。
我们认识了一年,十二个月,365天,8760小时,525600分钟,31536000秒。
或者更久。
喂,你何必为我做这么多,弄得我现在没有力气活下去了。
反正我也无所谓,可是你不一样,你比我更值得活着,好好的活着,别问我为什么这样想,我就是这样觉得的。
我做噩梦了,不能讲给你听,就让我一个人担着吧,没关系。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