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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弱水三千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什么地方。

升入初中后的马玲,成绩不好,于是选择了做美术特长生。这样或许还有可能将来读好一点儿的高中。

和她关系较好的小敏却升入了A市最好的A初中,两个人就此分开。

时间久了,也就失去了联系。

新的学校有马玲之前熟识的人,也有很多陌生面孔。马玲注定是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围观的那种人,开学第一天,就因为校服问题在班级门口被教务处主任逮了个正着,马玲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套头绒衣,牛仔裤,一头金黄色的凌乱短发,站在喧嚷的班门口想着要不要去上课间操,突然听见有人跟她讲话,“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么?”

“是,初一(1)的。”马玲回头瞟一眼自己班级的牌子,“这还是好班的学生呢,开学第一天就穿成这样,你的校服呢?”

“不合身,拿去改了。”马玲说话并不看对方的眼睛,“不合身的话提前改好,其他同学的校服都没问题,偏偏就你的有问题!”路过的学生开始停下脚步,几个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老师,大家迟早是都不要穿的,我不过是提前了点儿,干嘛这么生气啊?”马玲嘴里还在嚼着口香糖,边指着周围其他年级穿便装的学生,“你这是什么话!还有你的头发,难道你生下来就是这个颜色么?”

“是啊,有什么办法。你以为你头发的颜色就是全世界的标准啊?”马玲一副不紧不慢的神色,说着话还把自己的五颜六色的指甲亮了出来,“你看看你的指甲,是一个中学生的做法么?去叫班主任。”周围的学生越聚越多,教务处主任的脸色难看,马玲却依旧不动,“把你们班主任叫来!”教务处主任反倒是较了真儿,抱着一种杀一儆百的心态,“主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班主任从班里出来,之后马玲和一头雾水的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之后的发生的事情便无从得知,于是在学校这种让人不能理解的地方很快就滋生出了各种离奇的版本。总之那天马玲是完整的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马玲的事迹就这样在学校里悄悄地流传开来。

流言最可畏的地方便是它会把一只蚊子的自然死亡变成一只大象的突然离世。

九月的天气转凉,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从凌晨的时候就已经飘起了秋雨,气温也突然骤降了好几度。马玲想着回家拿生活费和一些厚衣服,于是拿着雨伞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不知道马国强在不在家,自从那次在公交车站被马国强甩了一个耳光之后,马玲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此时心情复杂。

一个小时之后,公交车到站。马玲撑开雨伞往自家走去,熟悉的路还是会让人触景生情,仿佛马凯依旧跟在自己的身边,吵着自己,想到这里,马玲不禁觉得脊背发凉,于是加快了脚步。

“玲儿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妈还没做好饭呢。外面雨下得大么?”

“我给你发过短信了啊,没有收到么?”马玲收拢了雨伞,整理自己已经有些打湿的头发,“没有啊,你一会儿看看妈的手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有时候接不到别人的电话。”

“好。”马玲的笑容僵硬在了回头时看见马国强的一瞬间,“怎么不叫你爸?”母亲端了一些水果过来,小声对马玲说,马玲却还没放下手里的雨伞,此刻屋子里安静得可以听见雨水顺着伞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的声音,水滴落的节奏越来越慢,像是马玲快要停掉的心跳。

“花着老子的钱在外面逍遥自在,你不好好念书,就上了最次的中学,还有脸回来!”

“你怎么一见孩子就这样,马玲不是你的孩子啊,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对她!”母亲的声音开始变得颤抖,想要替马玲抱不平,却又不敢惹怒了刚喝过酒的马国强,“放屁!我才没这么个孩子,我的孩子早就被这个贱货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你说,你把马凯弄到什么地方去了!”马国强说着话情绪就变得激动起来,马玲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眼睛和窗外的天空一样湿,这一回她没有被马国强砸过来的空酒瓶打中,因为母亲替她档了这一下。

酒瓶子正巧打在了母亲的后脑勺上,马玲眼睁睁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母亲在自己的面前血流不止,滴在地上的血被雨水稀释,像是她新买来的粉红色唇彩,似乎还隐约闪着光亮。

马国强喝了不少酒,看见没有打中马玲,心里的怒火更是不能遏制,于是从炕上起来,把两个人分开,一把抓住马玲的头发,一脚踹下去。

“你给我滚蛋!以后不要回来要钱,我的钱只给我儿子花!还有你,你以后要是再给她钱,我先杀了你,信不信?滚蛋!都滚蛋!”

“知道了知道了……”马玲被母亲抽泣着扶着走出了屋子,雨还没有停,马玲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雨伞,“孩子,别哭了,你爸喝多了,你就原谅他吧,给你钱,这些日子就不要回来了,你爸这些日子找不到事儿做,可能要一直在家里面,你就不要回来了,过段日子再说好不好?”母亲把钱塞进马玲的书包,然后抱了抱她,急匆匆地转身进了屋,马玲这才发觉自己的眼泪和雨水都已经混在一起了。白色的布鞋上还有刚才流下的母亲的血。不再多作停留,于是撑了伞,急急地往回走。

她要有多坚强,才能在这世界中最悲伤的角落夹缝中存活下来?

她要有多冷血,才能在被自己的亲人打骂时丝毫不觉难过。

你知道的,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如今却只如蝼蚁一般苟且偷生。

马玲坐上了回市里的公交车,坐在座位上的时候,刚刚被马国强踹过的肚子疼了一下,却是顾不了那么多。抹掉了脸上最后一滴还未风干的眼泪,拿出书包里的钱,大概数了一下有一千块,还有一些零碎的钱。马玲把钱放在衣兜里,靠在座位的靠背上,闭上眼睛,等着公交到站。

她还没来得及跟母亲讲,她读的中学里住校条件太差,想要回来住。

她也许从那时起就习惯了自己打算自己的生活,心里想着要如何才能活下去。

马玲回到了在学校附近租住的旅店里,在前台停留片刻,跟前台的服务员说话,“我要在这里住一个月的时间,不知道能不能再便宜一点儿啊?”

“小姑娘,你这样住下去倒不如在这附近租个房子住了,总比住旅店便宜得多。”服务员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操着标准的此地方言,心地还算是善良,人也是个正经人。马玲正思索她给自己的建议是否可行,突然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呦,你不是……马玲么?”一个男生搂着女生纤细的腰际漫不经心地从楼上走下来,马玲顺着声音偱过去,视线里出现一个一米七的个子的男生,长得白净,他旁边的女生,容貌姣好,如浓艳的花般美丽。

“你谁啊?”

“初二(3)班的左宇,你应该叫我师哥才对啊。”

“我说师哥啊,你这是……”马玲的目光自然落在左宇身边的女生身上,那女生显得有些不自然,左宇亲昵的在女生耳边嘀咕了一句,女生看起来有些不开心,却还是乖乖地走了出去,留下左宇和马玲面对面站着。

左宇向马玲走近,“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做什么,反正不是和你的女朋友一个行当。”

“小姑娘说话尖酸刻薄!谁会喜欢你啊,对师哥一点儿都不友好。”

“你不是喜欢我么。”

“你还真是对自己很有信心啊。”

“你有事儿么,我可没时间跟你瞎掰。”

“师哥想跟你交个朋友,我在学校的也算是个不小的人物,以后我罩着你怎么样?”

“我要是说不呢。”

“其他的女孩都是哭着喊着来找我的,我能跟一个人说这样的话,你可是第一个。”

“这么说我还真是幸运啊,不过……多谢,我可没有福气享受这样的待遇啊。”

“你还是想好再回答我吧。”左宇说完往外走,马玲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一旁的服务员敲了敲桌子,说,“小姑娘,你要住一个月么,要是住就先把定钱交了吧。”

“哦,要住,不能再便宜了么?”

“已经便宜不少了。”已经掀起门帘的左宇听见两个人的对话,有转身回来,“你没处住了啊?你不回家么?”

“我没有家,以后的日子我一个人活,是死是活都没人管。”马玲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失落,“给,我在旁边的幸福小区租了房子,2栋三单元501,我一个姐姐住那里。”左宇掏出一把钥匙递给马玲,马玲却用狐疑的目光打量左宇,“干嘛给我钥匙?”

“你要是没处去,就去那里,平时就她一个人住,我可以跟她说,不收你房钱,总比这里住着舒服,倒也省了一笔花销。”

“我不需要,我有地方住。”

“拿着吧,总会帮到你的。”左宇拿过马玲的手把钥匙放在她的手里,然后快步离开,马玲还有一些愣神。看着手里的钥匙,良久之后才转过身对服务员说,“我先在这儿住几天。”然后上楼去。

雨停了,不想度过的秋天,就真的到了。

大雾把她的眼角湿润,她觉得自己孤苦无依。

堕落是不是另一种救赎。

她劝自己,她要拿现在的自己赌自己的以后。

上京中学。

马玲就读的学校是市里最差的中学,几乎全部中考落榜的人都被分到了这里,马玲就是其中一个。

考试的结果不是失利,而是意料之中。马玲从来不怎么学习。

所以马玲在马国强的眼里什么都不是。

她也曾经觉得难过,可是马国强对她的态度愈来愈恶劣,她也就不再怎么想这件事。

马玲此时站在学校对面的马路边,清晨时起了雾,空气虽潮湿却干净。马路上还有未干的积水。

马玲两只手插在外套兜里,穿休闲料子的黑色紧身裤,显得她有些过于瘦。一只脚在原地踮脚站着,一个人发呆。

周日时候在这条路上来回的车辆很少。周边的小商贩也不叫卖。

急促的刹车声。

马玲的白色板鞋上被溅了泥点儿。

“你是不是瞎啊?找死是不是!”马玲一时气愤,破口大骂,车上下来一个谢顶的中年男人,先是被马玲的话惊了一下。随后解释道,“小姑娘怎么说话?你怎么骂人啊?怎么这么没教养!”

“我就这么说话,怎么着,我没爹没娘哪来的教养!教养当个屁啊!”

“我不跟你说。”中年男子没话说,车门被打开,下来的正是昨天在旅店里见过的左宇。

“叔,你先回去吧,这是我朋友,我跟她说两句。”

“这是你朋友么?小宇……”

“叔,你赶紧回去吧,我晚点儿打车回去。”

“那你早点儿回来,不然你爸……”

“知道了。”左宇把中年男子推上了车。

车迅速驶离。

马玲不想多作停留,转身往反方向走,左宇从后面追上来,“怎么见到我就要走啊?”

“本来也打算要走的。”

“你去什么地方,我也去。”

“你有病吧?看不出我很不喜欢你么?不对,是讨厌你,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儿!”马玲提高了声音,“那你说一个理由,为什么讨厌我,长得太帅?个子太高?家里太有钱?”马玲突然停住了脚步,“是什么?”左宇追问,“是因为你活得太自在了。”马玲从兜里掏出昨天左宇给她的钥匙,还给左宇,“我想过了,不对,不用想也明白,今天你最好也听清楚,不管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也不管你是好意坏意,总之谢谢你了。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喂!说话可没长相讨人喜欢,逞什么强啊,都快成流浪猫了。”剩下的左宇自言自语,用力把钥匙抛了出去。

后来的左宇回想起认识马玲的点点滴滴,无意想起那天她说过的话,才知道她说话时的心情。她说得对,在她的眼里,他活得太自在了,不知道她的辛苦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说可以不让她难么辛苦。

漫无目的在城市最繁华处游荡一整天,马玲回到旅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洗漱之后,躺在床上,裹紧棉被。天凉,旅店环境差,潮湿阴冷,被子湿气重,马玲蜷缩在里面瑟瑟发抖。

时间已经接近夜里十一点的时候,马玲却还是没有睡意。于是打开手机,翻看通讯录,翻到一个号码,思量半天,还是拨了过去,意料之外的,电话通了。

嘟声响了好久,那边才接起电话,“喂?你哪位?”

“请问,是范景泉么?”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马玲,你还记得我么?”

“马玲么?记得啊。”

“能过去找你么。”

“过来吧,我明天没事儿。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在学校。”

“明天到了打我电话吧。锦富花苑。”

“好。”

范景泉同在A市居住。在市中心有自己的房。

翌日,马玲坐了很长时间的车,才到了范景泉的家。

刚要打电话给范景泉,突然有人在身后叫她,“马玲?”范景泉一手里提着菜,衣着休闲。另一只手里攥着狗链,顺着狗链看过去,是一只还未长成的苏格兰牧羊犬。正兴奋地伸着长舌头,马玲看到范景泉的时候,心里有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她很想要上前拥抱他,却还是因为他们之间没那么熟悉而放弃这个念头。马玲的心里又顿时觉得失落,“这么早就到了么,我还以为要晚一点儿,走吧,回我家。米饭啊,快走。”

那只狗叫米饭。

范景泉的家足有一百多平,是新房,却是陈设单一,不免显得更有些空荡荡的。

“你先坐,我去把饭焖上,一会儿过来跟你聊。”范景泉说着话进了厨房,马玲坐在沙发上,那只苏牧跳上沙发,坐在她的身边,安静地趴着,它好像累了。

坐在范景泉的家里,马玲才觉得暖和了些,昨天夜里受了凉,马玲开始不住的打喷嚏。

“冷么?是不是感冒了?”范景泉端着水果过来,“没事儿。”马玲头有些晕,意识也有些不清楚。

“你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么。我去给你找些药,你先躺一会儿。”

马玲吃了范景泉给的感冒药,昏昏欲睡。

醒来已是下午四点多,躺在铺着素色床单的双人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马玲的心突然有些空落落的。马玲好像可以想象范景泉每天是如何入睡的,被子还没有任何人留下的气息,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

“你睡醒了,我晚上八点的火车。我去简单煮点儿粥,你喝了就回去吧。”范景泉放下手里的遥控器,起身去厨房,“你和她为什么没有结婚?”马玲突兀的问,范景泉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说,“你怎么知道的?”

“床头柜的抽屉没有关上,我看到里面有你们的照片。”

“这里是我跟她的新房,本来是打算半个月之前结婚的,可是真到了结婚的时候,她却反悔了。”

“能说为什么吗?”

“我也不理解,她就只是哭着说,对我不是真爱,然后就跟之前好过的那个人走了。”

“对不起。”

“你说什么对不起,行了,不说这些了,你还小呢,吃饱了回去好好读书,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过不了几年,我就会长高的,那时候你还会说我是小孩么。”

“你今年才多大,我已经二十六岁了。”

“不多,一轮而已。”

那天马玲喝了他亲自煮给她的白粥,然后一个人乘车回到了旅店。她觉得她比离开他的那个女人要幸福,跟他的距离如此之近,他的一举一动,在眼前仿佛梦境般,却又那般自然。

范景泉和落跑新娘之间的故事就这样不了了之,马玲想着不再多问,范景泉也不愿意提及,他们都天真的以为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就从不存在过。

马玲借着自己无家可回的理由跟范景泉的关系越来越近。

之后的那些日子,范景泉没事的时候偶尔会来学校找她,请她在外面吃饭,带她转遍这座城市。后来他几次被调到了其他的车次,终点站换了好几个地方,于是他就会送她从那里带回来的稀罕物件。

她的幸福,像是失而复得,却又明明是第一次得到。

她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她不说,却又怎么能不记在心里。

她误以为,如果她很喜欢这个对她很好的男人,那就是爱。

一轮而已。

她想对他说,只是差了一轮,我都不在乎,你又何必为难。

那些日子,她和最爱的人同住一个屋檐。

那些事情,后来他都忘记了。

那些感动,他都不想要了。

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他的确不擅用准确的言语或是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感情。

马玲这样觉得。

他跟她真正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从没有说过爱不爱之类的话。

他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她却总是吵他。

她爱说脏话,他却不。

他不勉强她改变那些不好的习惯,他其实不在意这些。

他总是包容她,把她当做小孩子疼。

在起了争执的时候,范景泉总说,我比你大,自然是要让着你,可是你也不要太自私哦。

她听了这样的话,心里总是怅然。

范景泉的朋友不多,闲时就会呆在家里,看电视,遛遛米饭,带米饭去宠物美容院。

后来马玲搬来之后,她就会拉着范景泉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闲逛,逛狗市,逛商场,逛植物园、动物园,还有游乐场。

一次,他们经过水族馆,马玲来了兴致带了两条廉价的小金鱼回来养,马铃说,这两条金鱼就像是你和我,如果有一天其中一条鱼不爱另一条了,那么不再被爱的那条就会死掉。范景泉总笑着说,小丫头,你胡说什么。

后来那两条鱼一直是范景泉在细心照看着,马玲早就已经忘了要换水和喂食。

农历春节到来的时候,马玲在范景泉家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此时马玲正在学做意大利面,切了一半的番茄还放在菜板上。

“玲儿,你在什么地方呢?学校不放假么?都要过年了,不回来么?”

“我在这边上补习班,在同学家里住。”

“那过年要回家里来,不要太辛苦了。”

“是,他不在家么?”马玲犹豫了好久,还是问出了口,“不在,你爸在矿上,过年的时候也不回来了。”

“好,补习班的课结束了我就回去。”

“行,早点儿回来。”

马玲挂了电话,却是无心继续未完成的意大利面,窝在沙发里,故意把电视开的很大声。

傍晚时候,范景泉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看见马玲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眼角还有未完全干燥的泪痕。范景泉小心把她抱到卧室,然后收拾做到一半的意大利面,菜板上的番茄已经风干起皱,“说是做面给我吃,自己却是睡着了。”范景泉自言自语。

马玲醒来时,看见范景泉正在厨房里走动,“对不起,我睡着了。”

“你醒了?你是闻着味儿醒过来的吧?过来吃吧。”

“你生气了?”

“没有,你今天怎么了?说话细声细语的,你不是应该对我发脾气么?”

“对不起,说好给你做饭吃的。”

“哭了么?怎么了?”

“母亲来电话了,叫我回去过年。”

“那就回去啊,你哭什么?”

“就是突然觉得很难受。”马玲泪水翻涌,范景泉走过去抱住了她,两个人不说话。

他知道家庭对于她来说,像是个不能轻易提起的禁忌。每次说到有关于此的事情,他都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的不自在,她也并不是他看到的那样无所顾忌,她虽看起来的如刀子般的锋利,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必然也会伤到了自己。

那晚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马玲在他的怀里哭得很小声,泪水却如泉涌,像是烫伤了他的胸膛。

在她睡熟之后,他帮她盖好被子,起身去客卧。他不忍心伤害她,她还那样小。瘦瘦的身体还没有发育完全,像是一个不会长大的玻璃娃娃。她的心也如玻璃般透明易碎。

不想伤害她的人,此刻就该噤若寒蝉。

沉默是她最需要的安全感。

春节时候,马玲一个人回了家。

走再熟悉不过的路,心里却不能轻松。

范景泉告诉马玲,自己要回老家去,可是后来因为工作时间临时调动,大年夜依旧要工作,范景泉却也没有再对马玲讲。

怕她又不能安心,怕她又多想什么。

马玲回到家,见母亲着一身素色新衣站在屋外,“天儿这么冷,怎么在屋外站着?”

“你不是说快到了么,我把饭也做好了,寻思着没什么事儿,就出来迎迎你。”

“不用,一块儿进去吧。”

进了屋,眼前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按习惯,母亲更换了年画,粗糙的画上图案依旧是模糊不清。

“哎呀,姑娘又瘦又高了些,在学校里也不怎么好好吃饭吧,学校肯定没有家里的饭菜可口。”

“是,对了妈,他……果真是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他在矿上做些活儿,你知道你爸就是这样,做些危险的活,挣得是不少,可也让人提心吊胆不是。说不让他去他又发火,干脆就不管他了,他总是有自己的想法。”

“也是。”

“玲儿,过年的时候给你爸打个电话拜个年吧,在外面一年下来也辛苦。”马玲不讲话,手放在火炉上面取暖,“快过来吃饭吧。”马玲这才坐了下来,母女两个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一顿饭了。

“这几个月在学校怎么样?”

“还好。”

“怎么也不给家里来个电话,妈也不知道走时给你拿的生活费够不够。”

“足够了。我自己周末的时候也会去挣些。”

“咦!你小小年纪能做什么啊,好好学习就好了,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是。”

“学校难道不收其他的费用么,妈还怕你不够用了。真是对不住你,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受委屈,可是你爸……”

“没什么委屈的,那件事本来就是我的错不是么,没关系的。”

“你爸也是在气头上,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妈,我知道,你不用担心了。”

“你能懂妈的苦心就好。”

说话的时候,是年三十的中午。

如果她们此时就知道后来的分别,是不是就会好好的珍惜这样的时光,好好的珍惜,最好可以雕刻成一幅画,就这样好好的被珍藏。

村子里的鞭炮噼啪作响的时候,马玲正在帮母亲擀饺子皮儿,母亲说她笨手笨脚的,大年夜的饺子就不用她包了,可她还是不肯,硬是要帮母亲,母亲就让她擀饺子皮儿。

旧电视机里正在播春节联欢晚会,欢歌笑语迎新春。台上的主持人互相打趣儿,母亲被逗得不停地乐。马玲的心里却突然觉得空荡荡的,她对这里已经觉得很陌生了,甚至觉得没趣。

新年的钟声敲响时的十分钟之后,马玲裹了母亲的旧棉袄,挽着母亲的胳膊在屋外门口看烟火。

此时此刻,家人可以团聚才是最难得的吧,马玲心里想着,本想着避开想念的那个人,还是被想了起来。

范景泉。

在十二点之前已经发过去了短信,可是现在翻看手机,马玲还是没有收到他的回信。

“玲儿,走吧,进去吃年夜饭,饺子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好。”这是她最后一次吃母亲包的饺子,后来的她没怎么回过家,也没有正经吃过母亲做的饭,她的肠胃已经习惯了外面的饭菜,路边摊儿或是好一点儿的西餐厅,她都应付得来。

也许她早就注定是这样过活自己灰暗的短暂人生。

凌晨两点,马玲和母亲躺在炕上,火炉没有烧得很旺,一点点降下来的温度,让尽管裹着两个棉被的她还是在里面止不住地发抖。

“玲儿,你睡了么?”

“还没。”

“妈发现你这次回来话变少了,怎么不爱说话了呢,妈记得你之前不是这样子的。”

“很久没回家,有些不习惯。”

“玲儿啊,妈还是觉得对不住你。”母亲的声音有些不平静,“妈,不要这样说,我在外面过得也好,不用担心。”

“妈还没跟你讲,前不久马凯有消息了。”

“什么?”

“你爸和我报警之后,警方一直在找,可是也没有什么线索。后来找到了拐卖马凯的那帮人贩子,那些人已经卖了不少孩子,马凯就是被他们带走弄到了南方的小山沟里。”

“既然找到了,那马凯现在在什么地方?不回家来么?”马玲尽量让自己的情绪显得很平静。

“可是马凯在到那人家的第二天就已经跳了崖,死了。”说到这儿,母亲哭了出来,脸埋在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马玲听了之后也不知道说什么,母亲的哭声持续了好久,才含糊着说,“玲儿,不要想了,好好睡一觉,歇一歇,这儿是你的家,你怎么能不习惯呢。”

“是。”马玲勉强的应了一句,然后翻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在刚要有睡意的时候,马玲收到了范景泉的短信。

玲儿,新年快乐!就算是你曾经受过什么不能说的痛苦,我都能理解你。希望你可以开开心心的。范骗子。

马玲生怕漏下一个字,反复看了几遍,直到可以背下来为止。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黎明到来之前,天是最黑暗的。马玲看母亲熟睡,于是蹑手蹑脚穿戴好,用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弱光亮给母亲留了纸条,然后悄悄离开。

成熟就是可以把自己的不平衡的心态用最快的速度调试得刚好,不会再轻易地那样急躁,就只是很平静的样子而已。

走到公路上之后马玲打算等到天亮的时候坐第一班公交。可是天寒地冻,马玲的鞋很快就被冻透了,脚也开始慢慢僵硬。

当一辆黑色私家车路过的时候,马玲便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可以有个取暖的地方。

早上六点钟的时候,马玲打开房门,却看见范景泉在沙发上埋头坐着,茶几上放着倒了的空酒瓶。

“你怎么回来了?”范景泉听到开门声抬起头,“你怎么在家,不是……”

马玲话未毕,范景泉醉意微醺地从沙发站起来走近抱住了马玲,“喂,范骗子,你喝酒了?你不是不喝酒么,不是说工作不让……”之后范景泉第一次吻了马玲,在新年的曙光刚照亮这座雾蒙蒙的严重工业污染的城市,她的唇齿间是他口中浓郁的酒香。他们之间的彼此拥有,就像是被城市遗忘的角落里的最美碎片。

翌日醒来已是中午,马玲偎在范景泉的怀里,却是面无自然的红润,只是因额头滚烫而。范景泉感觉头晕沉沉的,想起身倒杯水喝,又不想惊扰了马玲,于是问,“马玲,你还睡着么?”马玲没有反应,范景泉这才伸手去触碰她的胳膊想着把她放在床上好好的睡,却发现了她的身体异常发烫,“玲儿,你怎么了?发烧了么?”范景泉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把马玲扶起来,“怎么烧成这样,吃药是不行了,马玲,马玲,你醒醒,我带你去医院。”

时间被医院里的点滴瓶一滴滴地估量着,不紧不慢的速度让病人最能感觉到舒服。

马玲在医院的病房里醒过来的时候,还根本没有力气开口讲话,范景泉坐在对面的病床上正出神,她醒来之后看着他的时候,他刚好回头也看见了她,立刻上前询问,“怎么样,感觉舒服点儿了么?医生说没事儿,就是重感冒,退了烧,带点儿感冒药回去按时吃就没有问题了。”马玲勉强笑了笑,想证明自己很好,“没事儿,你不要说话,我去给你买点儿粥,吃了就有力气了。”

十分钟之后,当范景泉拿着热腾腾的粥回来,却见马玲自己已经吃力地坐了起来,无奈的看着点滴瓶,“怎么不躺着呢,那样不是舒服些?”

“躺得有点儿累,想着换个姿势。”

“也是,正好把这粥喝了。”

“嗯。”

“对了,为什么我感觉我的脚有点儿痒呢?”

“还说呢,你的脚被冻伤了。你也是,凌晨的时候那么冷,你偏要往出跑。”

“你生气了么?”

“我是担心你啊。”马玲的眼泪如点滴瓶子里的液体,不住地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你哭什么?”

“没有。”

“别哭了,以后不要这样任性,做事情要想好后果,你这样做你妈不担心么。”

“那我要不要打给我妈?”

“当然要,你睡着的时候,电话一直在响,我又不好接。”

“知道了。”眼泪里是委屈或是感动,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几年之后,在她绝望地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的时候,她还是可以回忆起那一天的细枝末节,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谁待她如此温柔体贴,她才明白,她的晦涩心事或许只有他能理解,并且小心翼翼的不忍提起。

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他和她的名字被写在一起,自此成了彼此一世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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