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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台湾老兵·范春旺

范春旺,山东青岛黄岛区人,66岁。

1949年替哥哥当兵去了台湾,时年16岁。

1988年9月8日第一次回祖国内地寻亲。

目前在台湾台北定居。

采访时间:1999年8月16日。

采访地点:山东青岛黄岛区范春旺家中。

黄岛是青岛市的一个很有名的岛区,它那里有着全国闻名的黄金海岸——金沙滩,是旅游者的云集之地。

到黄岛采访那天因为浪很大,我们与擦肩而过的金沙滩上人很少,倒让我真的看到了那在太阳下面闪烁着的金色沙粒。

要不是有采访任务在身,那细腻的金沙滩与碧蓝的海水当是抵挡不住的诱惑。

我们沿着金沙滩旁边的公路飞速向前疾驶,挖掘一个动人心弦的故事想必要比在海边消磨时间有意义的多。我从来是一个事业高于一切的人,所以,我只会被我们要采访的人所吸引。

那是一个在海边的村子,这么说可真是没有个性,因为我在青岛跑了这么多村子,几乎除了山脚便是海边。

我只好再说,这是个离海边只有几步之遥的村子,站在村子的小路上,可以看见那正在涨潮的海水在一点点吞噬着这个小村子。

可村子里的人们没有惊慌,他们大都修了不错的房子,换了大屏幕的彩电,改革开放先富了海边,这儿的渔民真是有些安居乐业的味道。

我问村子里的人那海水的故事,他们大都爽朗地笑着说,海水在涨潮,但是涨到哪儿是有数的,所以,渔民们从来不怕海水会涨到自家门前来。

这会儿你能感觉到海边隔着村子有多近了吧。在美国,一幢隔着海边这样近的房子可能最起码也在300万美金以上。

我们要寻访的那个范春旺老人不在,他的孙子,一个海边晒得黝黑的小伙子飞身跳上摩托车,说是到地里去找他。

进到屋里刚落座,一脸憨厚的范春旺老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脚上还是新鲜的泥。

黄岛台办的同志给我介绍,这位是台胞范春旺的哥哥范春旺。

我有点迷糊,怎么一家子有两个范春旺?

这时老人有些羞涩地笑笑说,“当时我弟弟是顶着我的名被抓兵抓走的,后来,他在台湾就一直用范春旺这个名字,再后来,他回来了,想要再改,又觉得没有必要,所以,我们兄弟俩至今还用这一个名字。”

今年73岁的范春旺老人回忆起往事来,头脑清晰灵活,听我们说想找台胞范春旺聊聊,老人遗憾地说,弟弟今年在家过的春节,三月份才回台湾,因此,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可我想既然都叫范春旺,那么这个故事两兄弟都是不可以缺少的主人公,索性就请老人跟我们聊聊。听我们想了解那段往事,老人很痛快地就谈起来。

没承想我的采访没有什么开场白便开始了,也许这便是渔民豪爽的性格所致吧。

我是家里的长子,我11岁,弟弟才4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带着我们几个孩子日子过得很辛苦。

好容易熬到我21岁时娶了媳妇,母亲才算松了一口气,因为那时我也能当家了,家里大小的活计都落在我的肩上,我成了这个家里的顶梁柱。

1949年,我23岁刚有了一个孩子。可村里到处在抓兵,我是家里的长子,名字早上了村公所的花名册。

为了躲避我一遍遍地跑出去,家里的地也荒了,媳妇跟孩子没有吃的,整天哭哭啼啼,眼看就要家破人亡。

就在这时,我母亲拿了主意,她让我16岁的弟弟,顶着我这个范春旺的名字,扛着铺盖卷儿到村公所去报到。

当时我不答应,我跟母亲说,弟弟还是个孩子,他还没有杆枪高,怎么能去当这兵。

可我母亲哭着对我说,“老大呀,我只能舍出这个小,成全你这一家人了,你看你现在整天在外面躲着,老婆叫,孩子闹的,你要是真的走了,扔下她们孤儿寡母的怎么过呀。”

我知道母亲说的有道理,可我就这么一个弟弟,父亲临终前特意把我叫到跟前,嘱托我好好帮着母亲把弟弟和妹妹拉扯成人,我这样做会一辈子对不起父亲的。

那时我奶奶还在,看我实在舍不得弟弟,奶奶也劝我听母亲的话,只有让弟弟跟他们走,这个家才能保下来,她们娘几个才有活下去的指望,毕竟,家里里里外外还得全靠我。

就这样我是看着弟弟扛着着盖卷走出家门的,那时他长得还很瘦小,一身破衣服穿在身上显得特别地单薄。我叫住了弟弟,把我身上结婚时刚刚缝的一件新布褂子给弟弟穿在身上。

一低头我发现弟弟还光着脚,忙把自己脚上那双也是结婚时媳妇给我做的布鞋脱了下来,给弟弟穿在脚上,就这样我那个弟弟走出了家门。

过了几天,弟弟又回来了一趟,他把走时我给他的那件新小褂儿送了回来,说是马上发军服了,让我母亲替我好好收着那件小褂。

那一次我出海了没有在家,我拿着母亲还给我的那件小褂直掉泪,我心想,兄弟呀,哥哥这哪只是给你件小褂穿呀,哥哥是怕你冻着饿着,这件新衣服到了关键时候不是还能换口饭吃么。

弟弟这一走便没有了音信,想想他毕竟是个孩子,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一下子走到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母亲便哭得死去活来。

那时我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一家人的日子全靠我和母亲去苦熬苦挣,母亲的身体很快就不行了。

弟弟走的时候母亲才49岁,正当壮年的母亲才过了不到一年,头发便全成了白的,腰也弯了下来,一双眼整天哭得又红又肿,看上去比我奶奶年纪还大。

本来她孤儿寡母的照顾一家人就够苦的,小儿子的离去整个是让他把当母亲的心都给揪去了。

那会儿,每到吃饭的时候,母亲便要给弟弟留出一个位置,放上一个碗,一双筷子,跟我的孩子说,这是你们小叔叔的位置,他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我的几个孩子从小就知道奶奶最牵挂的是那个到台湾的小叔叔,从小他们就盼着小叔叔早点儿回来,那样奶奶的眼睛就会好了。

等了十几年,弟弟还是没有音信,母亲有些绝望了。有很多次我夜里醒来,却发现她没有跟奶奶睡在一起。

我整个村子都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她,最后,我来到海边,却发现我母亲跪在沙滩上,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不断地拜着,她要老天保佑弟弟平安无事,活着回来见她。

我知道母亲一直在为弟弟的走是她的主意而内疚,可当时弟弟不走,我也得被抓,那一家老小就更没有活路了。

到了最后几年,母亲便有些神经质了,那时她不准任何人提起弟弟,谁要是提起来她便要嚎啕大哭,惹得家里人没有敢提弟弟半个字的。

那时候她往海边跑得更勤了,一天到晚要是找不到她,那就是肯定到海边去了。

我每天忙完活儿回来,要先到海边去叫她回家吃饭,我跟她说:“娘,回家吧,你这样总站这儿等也不是个办法呀,弟弟要是有福气,他就一定会活着回来,娘,你就别老来海边了。”

可是母亲不说话,她只是痴痴地望着海的尽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知道她的心碎了,她为自己把儿子推出门去感动后悔,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像这种天灾人祸又怎么能怪她呢?

母亲去世的时候是个冬天。

那是1962年,正是生活困难的时候,母亲也是60多岁的老人了,每天她把家里的那点儿吃的都留给小的和老的,她自己只喝点儿菜叶熬的粥。

那么冷的天她还是要到海边去,有一次正刮着北风,我去找她,却看见她趴在沙滩上哭着喊着:“中三啊,中三,我的儿,你为什么还不来个信呀,你不知道娘等不到你回来了吗?”

当时我也哭了,我跑过去跪在娘的眼前,“娘,你别这样,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这个当儿子的怎么对得起俺爹啊!”

母亲听我提起父亲来,更是伤心,她拉着我的手说,“春旺啊,我不能死,我要活着等你弟弟回来,我要是现在死了,我没有脸去见你爹啊,他要知道你弟弟是我让他走的,你爹会骂死我的呀。”

母亲虽然坚持着说她不能死,她要活着等弟弟回来,可是,她的身体已经给哭坏了,自从弟弟走了,她的眼泪就没干过,加上生活的操劳,自从那次我从海边把她硬拽回家,她便躺下了,从此再也没起来。

她是叫着我弟弟的名字走的,直到死她都在责备自己,当时怎么舍得那么小的孩子让他去当兵。我知道这根本不是母亲的责任,是当时的那种情形逼得母亲没有办法。

母亲去世后,1971年,我的奶奶也走了,老人家苦苦挣扎着活到71岁,也没等回那个她最喜欢的小孙子。

家中的老人一个个去了,转眼我也是儿孙满堂的人了,可是仍没有弟弟的消息,有时候我跟孩子他娘说起弟弟来,就止不住地掉眼泪,我说弟弟要是不替我去当兵的话,现在也该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了。

母亲不在了,我又在为弟弟的事内疚,我想如果弟弟真的不在人世了,那我这一辈子也是不得安宁了。

当时我们这些老百姓也不懂,不知道这些兵怎么会一撤就再也没有影了,根本没想到当时他们一走就会再也没有音信。

这样一直等到80年代,村里陆续有回来信儿的了,我们才好像有了点希望和盼头。那时我最关心的就是谁家的孩子又来信了,谁家的亲戚又托人捎回信来了,一听说有这种事,无论多远,我都要赶了去,站在门口听听,我也觉得是离弟弟越来越近了。

范春旺老人正说着,他的大儿子进了门。同我们打过招呼后,这个同样黝黑的中年人坐在了旁边,不时为父亲的叙述做些补充。

这里真是离海边太近了,坐在家里可以听到海浪的呼吸声。我想象着那些由远而近簇拥着走上沙滩的浪花,好像远方的船都是靠这种力量被推上岸的吧。

同样都是渔民的范春旺父子,在他们的一生中可能无数次地出航与归来,可他们没有想到有一种远离会让他们如此痛苦,错过了两代人,等待了40年。

1972年,我们家终于收到了一封从新加坡捎来的信,当时那封信是寄给我母亲的,可因为母亲早已去世,捎信的人把信给了我的一个婶婶。

看了信我们才知道,弟弟还活着,在台湾台北生活,娶了一个台湾本地的女子做媳妇,已经有了三个女儿。

接到弟弟的信我马上到奶奶、父亲和母亲的坟前烧了香,告诉他们弟弟还活着,让他们在九泉之下瞑目吧。

从接到弟弟的信儿,我心上的那块石头算是被掀去了,可是我不知道弟弟过得怎么样,作为他唯一的大哥,我当然关心他生活得宽裕不宽裕,媳妇和孩子待他怎么样?

实际上从那时起我就在盼他回家,盼他在我们都老了的时候再见上一面,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可从收到第一封信到再收到第二封信,过去了整整10年。也就是1982年,我才又收到弟弟托人捎来的信儿。我们才又重新联系上。那封信是从日本转过来的,听说是一个外轮公司的船员从台湾带到香港,再从香港带到日本,才转到大陆我的手中。

当时我们也没法儿给弟弟捎信儿,只好等着盼着,心想只要他活着,他就忘不了这个家,他就会回家来看看。

就这样一直到了1988年村上的人回来的多了,我才想也许弟弟就会回来了,有时候夜里我睡不着,我就跑到海边的礁石上坐着抽烟,远处的灯光一晃眼我就想,这要是我弟弟坐的那艘船回来了该多好!

那时我已经是62岁,正好是我母亲去世时的年纪,我在想不知不觉我也变得像我母亲一样了,没事就爱往海边跑,好像就这么站着,看着,弟弟就能够给盼回来一样。

那时候我儿子也人到中年了,他常上海边找我,不过他从来不劝我回家,而是找到我就递给我一支烟让我抽着,我们爷俩就这么默默地站在海边,直到累得再也站不住了,才又相跟着回家。

儿子懂得我的心,所以他从来不劝我,他知道劝也没用,他只是有空就陪我在海边待着,直等我说回家。

从我奶奶到我母亲,再从我到我儿子,为了弟弟,我们家四代人将是在这种等待中过去的。两代人已经过世了,现在只有我和儿子,可是我还有孙子,我就不相信我们几代人盼不回弟弟来。

1988年9月8日,我出海刚刚回来,船还没有靠岸,我就发现海边站着一大群人,又是喊又是叫的,挺热闹。

离着岸上近了,我发现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站在我儿子身边,除了白了的头发,他那个样特别像我的弟弟,我当时还想,我真是想弟弟想疯了,看见谁都像弟弟。

可等我从船上下来,走到沙滩上,那个穿西装的竟一下子抱住了我:“哥,哥呀,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弟弟中三呀。哥呀,我终于回来看你了。”

我有些不相信地抓住了他的手:“你真的是中三,你真的是我的弟弟中三?”

弟弟抱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哭得泪眼模糊的,这时我认出了他原来的模样,虽然比以前魁梧了很多,可自己的兄弟也走不了样,我也抱着弟弟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想,我和母亲总是在这海边等啊等,没想到还真把弟弟给等了回来,而且,我跟弟弟40年后的第一次相见竟是在海边。

弟弟也老了,走时16岁的孩子,再回来已是56岁的老头儿,他自己也说不知道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那一年他跟着撤到台湾后,在部队待了没多久便退役了。由于从小没念过书,从部队上下来后,他吃了很多苦头。

东奔西走地自谋生路很多年后,他有了一点积蓄,便考了计程车司机的驾照,最后干上了计程车这个行当。

后来生活有了着落了,他便娶了一个台湾本地的姑娘,以后又生了三个女儿。虽然辛苦,日子总算过得还不错。

弟弟是回来后才知道母亲去世了,当听我说母亲为当年让他顶替我的名字去当兵一直内疚到死的时候,弟弟也流了泪。他说:“咱娘不该这么折磨自己,当时我还小,没家没业的,我不走谁走,这是命里注定的事么,娘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弟弟也没想到自己16岁时与母亲一别,就会再也看不到她。没事的时候,他总爱跟我说起母亲在我们身边时的事儿,哪怕一点一滴他也回忆得津津有味。

我知道他是在这种回忆中一点一点回想,当年母亲给我们的关怀,他离开家离开母亲太久了,有些感觉已经再也找不到了,他在努力地想从往事中找点让他感到熟悉的温暖。

我只听他说在台湾过得不错,可我总想问问他这40年是怎么过来的?

有一次晚上吃过饭,我们兄弟俩坐在院子里聊天,我说,“兄弟啊,哥哥现在很后悔当时让你去替我,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你在台湾一个亲人没有是怎么熬过来的?”

弟弟低着头抽烟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说:“大哥,我到现在都想当时亏着是我去了台湾,我还年轻,再大的苦我也能吃,可是要换了你,不说别的,你家里的媳妇和孩子这40年怎么过?你不是等于害了人家啊。”

弟弟的话让我寻思了半宿,我想也许我母亲当年这个主意是拿对了,要是我真的去了台湾,40年没有音信,那我媳妇和孩子,我奶奶和母亲还不得饿死呀,这在当时真是没有办法的事。

想来想去最苦的是我母亲,她带着老少两代人挣扎着过日子,一辈子没走出小儿子留给她的这个伤心的事儿,她是生生想儿子想死的。

弟弟在台湾待了几十年,人还是那么地豪爽,也是出了名的热心肠。1988年第一次回家探亲后,1990年他又回来一次,是为了送一个80多岁的老兵回来探亲。

像我们这些当初当兵走的,弟弟算是很年轻的了,有许多老兵等了40年,人已经七老八十了,再坐飞机往家走都走不回来了。

他们只得请这些同乡,这些年轻点的原来共过事的兄弟带他们回来,听弟弟讲起这些事,我就忍不住要流泪,我觉着这些老兵太可怜了。

走的时候扔下老婆、孩子一大堆,回来的时候家里死的死,亡的亡,剩不下几个人,那情景真是凄凉啊!

看到这种情况,我就打心眼感激我母亲,感激我弟弟,要不是当初他们这样做了,我还不是一样会同那些老兵似的,白发苍苍地回来找自己的老婆、孩子,这还是要能够活下来才敢说的话。

范春旺老人说到这里,看得出是有些累了,一直在旁边坐着的他的儿子,把一杯水送到了他手上:“爹,喝口水,歇口气再说。”

老人说他:“你别只顾给我添水,给客人把碗续满呀。”

儿子答应着把我们几个人眼前的茶碗给续满了,看得出这父子俩之间是非常默契的。

走了这么多台湾老兵的家庭,有一种感受让我非常感动,那就是这些家庭中的互相关爱与照拂,那是一种很鲜明、生动的情感,那么朴素又那么浓烈。

也许是因为共同经历了那些磨难,亲人们之间的那种失而复得的相互依恋使他们紧紧相连。

就我所看到的台湾老兵家庭中的婆媳之间,父子之间,父女之间,兄弟姐妹之间,这些本来容易滋生出不和谐音符的关系,在我的眼里都是那么地融洽,那么地和谐,甚至那么地默契,我想这种家庭的温暖让老兵们也会倍感人生的幸福,我从心里为他们高兴。

这可能就是人类的优点之一,他会在被伤害之后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东西,比如那些历经了人生坎坷的老兵,还有他们历经数十载苦苦等待的家人,这团聚是如此来之不易,于是,和睦与宁静是目前大多数台湾老兵家庭的状态,这使他们飘泊的晚年总算有了停靠的港湾。

与人生所有的不幸相比,晚年有靠当是人生一大幸了。每当提起这些来,老兵们有同一个感受,那就是有家真好,有祖国内地这个家他们才算是真正晚年有靠。

我相信他们这些纯朴的话,已进入暮年的他们对人生应该是无所欲求,唱高调说好话都与他们目前的生活无关,因此,他们让我相信了一种真实存在的情感,那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民族情感。

我们常听诗人说,人失去了爱愈久,愈会更加懂得爱。我想这同老兵们目前的心声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正是因为曾经被长期剥夺了爱的权利,他们一旦获得这种倾诉的自由,便会变得不可遏制,我相信这始终是一股不能够被忽视的力量。

正是炎热的中午,范春旺老人家里电风扇开得呼呼生风,让我们竟没有一点倦意,聊起弟弟这个话题,老人看来也是有很多话要说,于是,歇了一会儿,老人又缓缓地回忆起往事。

自从1990年又回来过一次后,弟弟一般是两年回来一次,我知道他在台湾有家有业,过得也挺累,开计程车没白没黑地赚几个钱,怪辛苦的。

我劝他少往回跑吧,这样花钱也不是个事儿呀。可弟弟总是叹气,他说,“大哥,你不知道,我是回到台湾就想大陆,回到大陆就想台湾,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说,那你就退了休回祖国内地来定居吧,咱弟兄俩在一起,每天赶赶海,聊聊天,过完咱这下半生。

弟弟说,我倒是有这个打算,可我不知道太太跟几个女儿会怎么想,毕竟她们在台湾土生土长惯了,让她们跟我一起回来可能不大现实。

我知道也已进入晚年的弟弟为这事犯了难,可的确他不是说回来就可以回来的人。那边的太太和女儿怎么能离得了他呢?

可人就是这么怪,弟弟在台湾待了40年,不仅一口乡音未改,连生活习惯也还是喜欢咱北方的,他说在那边过了半辈子一直是在晃晃荡荡中过去的,心里一点踏实感都没有。

自从回了老家,找到了亲人,他那种想要回来的愿望就更强烈了。有时候开着计程车,他就忍不住要跟坐车的客人聊祖国内地的事儿,常常是互相一打听,知道对方是老乡,他连钱都不要了,就把人家送回去了。

弟弟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热情、直爽,对家乡充满了热爱,对叶落归根充满了渴望,更对我这个当哥哥的处处体贴。

除了隔两年就回来看我一次,他平时总要给我留下一部分钱让我安度晚年,可是我从来不舍得用他的一分钱。

我知道弟弟在台湾拉家带口的也不容易,而且,他开计程车赚的都是辛苦钱,对他来说将来的日子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1995年5月,也已经62岁的弟弟带着媳妇和女儿,又一次回到家乡。

他是特意回来给我过70岁大寿的。那天晚上我一个姐姐,两个妹妹,全都从别的村赶来,我们一家人真的团聚了。

吃饭的时候,弟弟喝了很多酒,他对我说,在台湾40年,他夜夜都梦见这个时刻,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那时每到过新年他就心情不好,不想在家里过,别人都回家过年了,他一个人开着计程车在大街上转来转去,媳妇劝他回家过年,别这么拼命赚钱,可他说:“哪是我的家?我还能回我的家吗?”

大年三十的晚上,街上几乎一个人没有,弟弟开着计程车在街上一跑就是半宿,然后,找个小酒馆喝闷酒,直喝得晃晃悠悠回家就睡着了。

第二天又开车上街,见到那些出来拜年的人,他才知道已经是大年初一了。

就这样,几十年的春节弟弟都是这么过来的,在人们都要赶回家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无家可归。

听弟弟这样说,我的老泪流了一脸,我端起酒杯,对弟弟说:“兄弟啊,大哥喝了这一杯作为对你的道歉,从今往后过年的时候你就往家走,只要大哥还活着,这儿就是你的家,只要能跑得动,你就跑回来看目的地,跑不动了你就留下来。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啊,你这半辈子都扔在外边了,也该回来歇歇脚了。”

弟弟一听着急了,他说:“大哥,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该道歉的不是你。我听你的话,以后过年的时候我就回来,这儿是我这个老兵的家啊。”

那天晚上我和弟弟都喝醉了。

因为年纪大了,我从来不喝酒,可那天晚上我忍不住要和弟弟干了一杯又一杯,仿佛要把40年的骨肉分离留给我们的委屈全部忘掉。可是这真的可以忘掉吗?

我活了70岁,弟弟回来给我过生日成了我这一辈子里最高兴的一件事,为此,我特意到奶奶和父母的坟上去哭了一场,我想把我的高兴让他们知道。

说到弟弟、弟媳和侄女万里迢迢,从台湾回到给自己过生日,范春旺老人的眼角渗出了泪花。

这个纯朴的脚上还带着泥巴的老人,一直是特别地平静,可提起这件事来他高兴地流了泪。

这让我想起一个外国电影的场面,当那个男主人公问女主人公为什么流泪的时候,历尽磨难终于得到自己的所爱的女主人公擦着眼泪说:“当我感觉到幸福的时候,我就哭了。”

我想对弟弟几十年没有音信一直心存内疚的范春旺老人,又何尝不是因为幸福而流泪。

40年啊,这么漫长的等待中,范春旺老人的家里已有两代人没有等到这个团聚的时刻,想起那带着牵挂与遗憾走的老人,他如何不会为今天的梦圆时分而感到幸福。

弟弟的归来固然是幸运,可这个家庭为这段生死茫茫的骨肉分离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其中的折磨与伤痛也只有他们自己承受,可他们又是多么地无辜。

讲到高兴处,范春旺老人指挥儿子搬出了相册,里面的照片几乎全是弟弟范中三从台湾来以后与亲人们的合影。

眼睛好得都不用戴花镜的范春旺老人,一下子指着一个身材魁梧,西装革履的人说,“瞧,这就是我弟弟中三,不过他现在也叫范春旺,他是台湾的范春旺。”

老人的话让大家都笑起来,可笑过以后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我相信,此时此刻大家都体会到了那种淡淡的苦涩。

也许岁月久远会冲淡一切,但人心能够织补,却难以缝合,因为有些改变了人的命运的打击将伴随人的终生。

为了让范春旺老人再给我讲点什么,我笑吟吟地问他:“大爷,您说让弟弟每年过年都回来,那么他回来了吗?”

一提起这个话题,范春旺老人刚才那高兴劲儿消了一半。我发现他对我的本子特别紧张,我的笔一动,他跟着话就说得不那么自然了,我索性把本子合上,只微笑着听他说。

见我把本子合上了,本来坐着都挺拘谨的老人放松了很多,话说得也自然流畅起来,像是跟我在拉家常。

你刚才问我什么,弟弟他是不是每年过年回来?唉,哪里有这么容易啊。

这来回地跑不仅要花钱,还要有时间和精力啊,我弟弟也眼看是70岁的人了,身体再好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而且,你想想要从台湾到香港,从香港到广州,再从广州到青岛,光转这些路是不是就够人呛的。

所以,弟弟回来一次就跟我说一次,他说,“大哥啊,我也是跑一趟少一趟了,年纪越来越大,有时候我真觉得再也跑不动了。可是,不跑又不行,总觉着这是个家不回来就牵挂得不行。”

我就说他:“你牵挂什么呀,我身体好好的,家里好好的,跑不了你就少跑几趟吧。”

可弟弟说,不行,不回来看看,夜里就睡不着觉,回来一次,能睡半年踏实的觉,半年以后又睡不着觉了,我知道我又是在想家了。

说实在的弟弟的心我能够理解,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多咱我又往海边跑得勤了,我这儿子就问我:“爹,你是不是又想俺小叔了?”

你说就这亲兄弟到了这把年纪还是长期分离,这心情怎么能好了。年轻时有年轻时的牵挂,怕他冻着饿着娶不上媳妇儿。这年纪大了有年纪大了的牵挂,怕他不爱惜身体,为了往家多跑几趟拼老命去赚钱,为这个我总嘱咐他要注意身体,可是,一分手又是两三年,我就是牵挂又能怎么样?

这种折磨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我现在就盼望两岸快统一,台湾快回来,那不就是一家人了吗?要是那样我们这老兄弟俩也许还有时间在一起过几天舒心的日子,省得像现在这样揪心扯肺的,想起来就要掉眼泪。

弟弟也是,虽然他人回不来,可电话是经常打过来。大哥,你要注意这个,大哥,你要吃点那个,那个操心劲儿简直比我老伴的心还细。

我知道弟弟一直敬重我,因为他走了以后,全家人是在我的奔波操劳下才活了下来。他一直说,等我有了条件,大哥我要让你过上最好的日子。

听弟弟这样说,我就赶快打断他:“兄弟,你甭给我许什么愿,你要是真的觉得你这个老哥哥还让你惦记着,你就早早打回家来的谱儿。奶奶和娘她们为什么死得早,还不是因为你这个飘流在外面的孩子,你越早点儿回来叶落归根,我相信她们九泉之下就越没有牵挂,我这个当大哥的也算尽到了责任,真的有一天走到地下也不会不敢去见爹娘了。”

我的话让弟弟寻思了一宿,我知道他是真的想回来,可又是真的有难处。

今年的春节他回来了。他说他是回来还愿的,因为几年了他都梦到在家过年,可几年了他都没能回来。

出去整整50年才第一次在家乡过年,弟弟高兴得大年三十晚上一夜没睡。孩子们在外边放爆仗,他也上去凑热闹,一个老头子钻在孩子堆里点爆仗,我看了直笑他是个“老小孩”。

我们这里过年的气氛很浓,也很热闹,家家户户,走亲访友,大姑娘小媳妇打扮得花花绿绿,弟弟看了直说还是家乡好,在台湾春节就没有这么热闹,反而圣诞节搞得红红火火。

那个年因为弟弟的回来,我们家也着实热闹了一番,拜年的问好的天天一屋子,大家伙都知道弟弟出去50年才回老家来过第一个团圆年,都上门来看他这个出去50年才回来的台胞,把弟弟弄得特别累,连连说,我不是台胞,我已经回来很多次了,只是过年是第一次。

我知道村里的人都是热心肠,想让我们家热闹一下,跟弟弟开玩笑,可弟弟很认真地解释,我觉得在外面待了这么多年,他还是那么质朴、单纯,这是特别难得的。

过了年,弟弟又回台湾了。他走的时候,我年纪大了只送他到村口的马路上。我问他这一回去,什么时候再回来,弟弟犹豫了半天才说:“大哥,你就别惦记着我了,等方便了我就再回来,你只要好好保重身体,别忘了,咱俩约好了,将来老了要在一起赶赶海,聊聊天地过日子,你可一定要等着我。”

弟弟回头走了,他个子大但是腰和背都有些佝偻了,头发也已经白了,可他仍然要一次次地离开亲人,一次次地离开他那么喜欢的老家。

我这个当大哥的,为除了等他回来便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留住他感到难过。

每当这时儿子就劝我,“爹,你好好养身体,好好活着,小叔他这么有福气,能16岁离开家,56岁再回来,那他就一定能赶上两岸统一,到那时咱们一家不就真的团圆了吗?”

我知道儿子说的对,我也只有盼着儿子说的一切都实现,那时候我会让弟弟还叫他原来的名字范中三,因为只有这样我们这一家人才能摆脱那些痛苦的回忆,才能真正地骨肉团聚。

而弟弟也可以理直气壮地用他原来的名字,在祖国内地过完他的下半生。只是,我希望把这个故事留下来,讲给我的孙子听,孙子再讲给他的孙子听。

让咱们的子孙后代都记住,这样的悲剧一定不能再重演,也算我们这一代人的苦没有白吃。

从范春旺老人家里出来,我建议到海边去走走。

来的时候正涨着大潮的海面,此刻一泻千里正在跌潮,使海底那久不见天日的礁石都显了出来。海,失去了刚才的攻势,变得有些缠绵起来。

我在海边的礁石旁边停停留留,想要寻找范春旺老人家里四代人,都曾为等待远方的亲人而久久停靠的那块礁石。

可那些褐色的、瘦骨嶙峋的礁石,块块都饱经沧桑的模样,让我觉得它们个个都有倾吐不完的心事。

海真是太博大了。

它能亲眼目睹那么多往事,又能承受那么多苦痛,还会以宽容的胸怀接纳赤子的眼泪。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在变。

村庄变老了,人在来来往往,就连大地也是一年四季景色不同,可只有大海依旧是往昔的沉静与威严。可大海就真的没有动情的时候吗?我想起范春旺老人的故事,还有他那个同样叫着范春旺的比他小7岁的弟弟。从50年前的那场分离到50年后的短暂相聚,这对亲兄弟至今在为那割不断的血缘背着沉重的情债。

你牵挂着我,我等待着你,所有的时间都这样过去了,难道他们的一生能够留下的只有这个故事?

我不相信。

还记得电影《卖花姑娘》里的那句台词吗?

“只要心诚,石头也会开出花来。”

我在盼着,海有情意,撼动天地的时刻,有这么多善良的人的心愿在这儿,历史虽然沉重,可它总会为我们催开奇葩。

面对67岁才做新郎的他,我笑着问那位刚做了新娘才两年多的她,如果再有战争,你会不会等他50年或者更多?她的笑容消失了,喃喃地反问我:“你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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