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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猫往事

1

天擦黑的时候,母亲正在房顶上剥玉茭。一个黑色的东西从后面山岭上跑下来,到那棵枣树下停住。母亲惊诧,手里拿着玉茭和锥子怔住。她开始以为是一只野兔。又开始剥玉茭,忽听得茅草一阵刺啦啦地响,一个黑影,像一块圆石头,从坡上快速下滚,不一会儿,就窜到院子里了。

我端着饭碗,坐在门槛上,背后是携带尘土的秋风,把远山近坡的树叶和茅草折断又继续蹂躏。似乎整个世界都在暴力之中,包括屋里的昏暗灯光以及门上怒目金刚的门神。

黑夜在加紧运作,偶尔跑进来的风抱着头顶25瓦灯泡不停摇晃,使得我家也有了被颠覆的感觉。吞下一块饼子,又喝了一口米粥,我看着坐在里屋吃饭的母亲,脸色惊悚地说:“咋可能?”母亲想也没想,说:“俺说你还不耐听呢!”

我把脸转到院子里的黑夜中,满心纷乱。

“那确实是咱家那只猫!”母亲顽强地说。

我坐在正墙下的椅子上,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镜框。那镜框好像是母亲和父亲结婚时候置办的,几十年时间,陈旧得连它自己都不好意思还赖在墙上了,一只角斜着,作势往地上跳。镜框里,歪斜着十多张大大小小的相片。黑白的有爷爷、奶奶,以及他们携父亲、姑姑围或坐在曾祖母身边的全家福、双人和单人照;还有大舅、大姨的单人照片。彩色的是父亲、母亲,以及我和我们一家三口、弟弟一家五口各种姿势的时光影像。

那些黑白照片的主人无一例外去世了。早些年间,他们在莲花谷,这一座隐蔽在南太行山区最崎岖部位的自然村落出生并踩着黏土、草茎,甚至蛐蛐和蚂蚁,活了几十年,最终也像秋天的谷子一样,被时间的镰刀狠心割掉了。那些彩色照片,从世俗和精神意义上说,都是那些黑白照片的延续。

收拾掉碗筷,风更猛烈了,在屋顶及其周围,在我们的耳膜和身体内外,持续展开扫荡。似乎要把这一年的繁华或落寞的一切,通通装进它那口无边无际的垃圾桶。

我睡在二十多年前的房屋里,鼻子里全是土腥和木头、家具在时间中逐渐朽烂的可恶味道。屋顶上还挂着一块很大的布,用作吊顶。风一吹,就哗哗响,波浪般起伏。有几只老鼠在里屋照常嬉闹。我转了一个身,从窗帘缝隙中,看到一长条幽蓝的天空,还有七八颗星星。

想起母亲所说,觉得不可思议。

她说的是那只猫。

大致十五年前,它诞生于与我们家一岭之隔的杏树洼村姑妈家。她家的那只母猫一次性生了四只小猫。奶奶从中挑了一只带回家养。开始,那猫一身灰色,眼睛无神,毛发像是村上二妮子的头发,卷曲、杂乱还沾着灰尘和碎草。眼睛盲了多年的爷爷总是给它吃些煮熟了的红薯,或者剩面条、稀饭等。我大概十五岁。每次从很远的学校回来,总是要去看望爷爷奶奶。发现那只猫后,第一感觉是这个小东西,肯定命不长。

有一天晚上,我从学校回来,月亮都快跳到西边的山顶上了,由于几片清风,闷热的夏天忽然变得像另一个季节。我没有惊动父母,开门就躺在了这间房子里。刚要睡着的时候,却被一阵喧闹声惊醒,而且是人声。我开始以为是有几个人在我家房侧开会,讨论啥问题。再一看手表,凌晨三点二十六分。开灯,那声音瞬即消失,像幻梦。关掉灯,不过一分钟,声音渐渐扩大。我想到爷爷给我讲的那些神仙鬼怪故事,头皮发麻,心胆俱颤。用被子捂住头,蜷着身子在被窝里哆嗦,后来开始冒冷汗。

声音渐渐清晰。我听到一个男声说:“这地方人少,就杨献平一家。他娘吝啬得把吃剩的都舍不得扔,特别爱存粮食,上下六间房子放着些大瓮小缸,还有十几个布袋子。玉茭、谷子、花生和黄豆等粮食不少。够咱们吃一个冬天了!”另一个男声说:“这不长久。人比咱们少,但吃得多。咱们生得快,数量多。就这一家人的粮食,撑死也就那么一点,还不能全部拖进咱们仓库里。还是多找几个来源保险。”

这人话音刚落下,又有几个男声并几个女声嗯嗯,表示赞同。又一个男声说:“这地方不比村里,除了人的,还有野外的,夏天和秋天都是攒粮食的好时候。”说完,又是一群嗯嗯声。稍停,一个女声清脆地说:“粮食太多了,咱这人再多,也都是些小胳膊小腿的,拿不动,吃得动。还是应当和山上的说好,早点建立联姻制度。那样的话,要不了几年,咱的后代子孙也都人高马大,驰骋村里野外,一点麻烦都没有。”

我倾耳听着,竟然忘了恐惧。心里一直在猜想他们是谁,为什么在凌晨聚集在我家房侧大声说话。我第一个想到村里的杨如新。他家弟兄五个,加上儿子闺女,起码有二十几口人。而且,他们家从他爹娘那代人开始,就在远近村里很有名。出名的理由,就是手长嘴长。看到别人的东西,哪怕是一根针,一粒麦子,也要想法拿到自己手里。谁家有个头发丝掉在井里的事儿,他们也会说成耳朵被石头夹了。我虽已经到外地上学,可从小就知道,他们家人都喜欢黑夜行动,尤其夏天和秋天。第二天一早,村里就会有妇女撅着屁股上到房顶上,张开红艳艳的嘴,对着全村骂:“他娘的哪个偷了俺的小青瓜和大白菜,还有后山坡上玉茭和黄豆?!谁偷了回去喂他娘他娘噎死,喂他崽子崽子出门被车撞死!”

可这一次,尽管长久不住人,房间里除了事物在时间中败坏的陈腐味道,一点响声也没有。我睡的床在东头,中间是门和桌子,里屋还有那年回来父母亲分给我的粮食。在母亲看来,粮食是最金贵的了。可是我看都没看,就说:“那还是你们的,或者弟弟的。我经年不回家,吃不了。”母亲说:“你不吃也是你的。你卖了换成钱,也是你的。你弟弟的也有这么多。”

我诧异,粮食还在,且大部分在瓮中或布袋里。夜深人静,正是老鼠们活跃的舞台,可直到我眼皮相互不满,全身心地相互摩擦,整个房间,还是寂无声音。

2

“就在那儿,后来又到这儿。”母亲指给我看。她说的“那儿”是我家屋后草坡上一棵酸枣树下。夏天的茅草以及酸枣树根滋生的小酸枣树丛把一棵树遮蔽成了隐蔽所在,再加上数年无人刈割,即使有二十只野兔潜伏,人也不会轻易发觉。“这儿”是指我家院子那棵老椿树外边的一块红石。

“总共回来七八回。去年秋天那次以后,再也没见。”母亲又说。

我惊疑,站在院子边,眼睛一会儿挪到山坡上,一会儿跑到椿树下。脑海里跳着一只猫的影子。

时间又回到十五年前那个秋天。

几个月不见,那只猫就长大了。先前一身卷灰毛依旧,但随着身体的长大和强壮而光泽起来,脸上还有一朵纯白。我从学校回家,再去看望爷爷奶奶,蓦然见到那只小猫,忍不住一阵惊奇。还问爷爷:“是以前那只吗?”爷爷说:“就是先前那只。”在一边抽旱烟的奶奶说:“可是只好猫。等下了崽子,你抱只回去给恁娘养吧!”我不敢相信,几个月前奄奄一息的小崽子竟然出落成一只秀致的青年母猫。我和爷爷说话时候,那猫喵的一声,从地上跃起,身影一晃,四只小蹄子就落在了炕上。然后卷起尾巴,在爷爷身边坐下,抬起眼睛把我打量了几秒钟,接着蓝色的眼睛一眯,歪头睡下了。

母亲说:“你奶奶家养了一只好猫,一天能逮三四个大老鼠。”我说:“刚才见到了,还长得很漂亮。”母亲说:“咱家老鼠太多了,有几只,身子好比小兔子,在粮食瓮、梁头、桌子底下乱跑。不知道多少粮食被它们吃掉了。”我眨巴了一下眼睛,想了一会儿,说:“上次不是用药燥死十几个吗?”母亲说:“老鼠还能燥尽了?别说家里,就是没人的地方,老鼠也多。”我说:“上次我回来在上面屋睡觉,早上两点多听到一群人在房侧说话。”

“别瞎说!俺的傻小子嘞!”母亲脸色惊慌了一下,嗔怪我说。

“就是的。还说咱家粮食不够他们吃!”我一本正经地说。

“真是?”母亲也眨着眼睛疑问说。

“嗯!”我点了点头。

没过几天,小姨妈也问我这事是真的假的。我说:“我没事哄你们干啥?”小姨连着眨了几次眼睛,神情严肃,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母亲,思忖了一会儿,转身的时候说:“看起来恁这儿的老鼠都成精了!”母亲跟着转身,一边走一边说:“这地方就住着俺一家。老鼠跟人一样,也欺负小门寡户。”

母亲和小姨妈在屋里咕哝了一阵子,又大声喊我。我脚刚进门槛。母亲就说:“去你奶奶家把那猫抱咱家来吧!”我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小姨妈。犹豫地说:“爷爷奶奶把那猫当宝贝,去抱……”

“咱就养几天,吓吓老鼠,再还给他们不就行了?”母亲说。

“就是,养几天,还给那老两口省点粮食哩!”小姨妈说。

我出了院子,沿着小路,转过一道山岭,再下到流水比小孩尿稍微大一点的空旷河沟里,踩着河石和长满茅草的污泥,转到对面的小路上,再向上二百多米,就进到了村子里。爷爷奶奶住在我们在村边的老房子里,门前还有七八级石头台阶,院子里也铺着大小不一的青石块。

门开着。爷爷奶奶的家门经年累月开着。因为,爷爷盲了很多年,地里的活儿都是奶奶颠着小脚来回折腾。爷爷就在家做饭,或者抽着旱烟,在门前和几个上了年纪的人扯前三十年后五十载的事儿。

“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爷爷睁着空洞的眼睛说。

我知道他不同意,也想,猫跑出去,一时半会回不来。

我屁股刚把凳子上的灰尘擦干净,一个黑影,像一片羽毛,越过门槛,进到屋里。那一瞬间,真的像幽灵。我大喊一声:“猫回来了!”爷爷吧嗒了一口旱烟,边吐边说:“回来了就没法了!”他的话还没落地,我就走到炕边,伸手抱住大部分时间都卧在爷爷身边的小母猫。

3

猫确实是家畜,对人毫无防备,即使你要拿菜刀瞬间将之斩杀或者拍死。这一残忍念头我确实有过。当那个念头在脑际如闪电掠过,我感到吃惊。有一种暴力,总是在人性善的表皮下汹涌。猫在我怀里,随着我的身体,在秋天一个正午来到我们家。母亲和小姨妈端详了一阵子,啧啧说:“灰猫,脸上那片白真好看。”我把猫丢在地上,它四蹄绵软,棉花一样在我家水泥屋地上试探性地走了几步,然后抬头四处看,包括墙壁和屋梁。我甚至感觉它也看到了那面镜框以及其中的人像。

刚进我家门,猫就进入了广阔的战场:里屋、房顶、水缸边、桌子下、炕边上和门槛外。连续几天,根本看不到它的影子。有几个夜半,我正在梦里和那位姓曹的女同学眉来眼去,甚至宽衣解带,忽然一阵轰响,好似晴天霹雳,不由分说,棒打鸳鸯。睁眼懵懂半天,才知道那只猫又有斩获。第一次,我看到它口中咬着一只灰色的老鼠,身体有七八寸长,身子肥得让我想起村里去年冬天娶过来,不到两月就怀孕了的胡兰花,本来身材就短粗胖,再怀一个人,就成了碾磙子。

猫叼着肥鼠,喵喵叫着,趁着灯光走到我床前,将硕鼠放下,蓝色的眼睛看着我,一派成熟与坚定,还有一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锐利与强势。那老鼠还在动,长长的身子缩成一个肉球,像一团破败了的旧棉絮。趁猫向我们炫耀的空当,先是舒展了身子在地上装死,然后翻身而起,冲着墙角就跑。猫迅速收回目光,一个纵身,爪子和嘴一起落在老鼠身上。我听到一阵咯吱吱的声音,像光脚走在雪地上。我惊惧,但害怕对象不是猫,是老鼠,那么大的家伙,竟然藏身我家,我还与它们朝夕相伴。

不知是猫太过骁勇,还是疆场太小。一个月后,夜晚的我们家就万籁俱寂,除了人和风制造的声响,就只是能感觉到黑夜在鼻尖和眼睫毛上蝴蝶一样飘。奶奶说:“啥时候把猫还给俺?”爷爷抽了一口旱烟说:“里屋又有动静了,而且不小,几个装麦子的布袋子都被咬破了。”奶奶接话说:“除了该死的老鼠,还有谁能干那事!”我回到家,就向母亲转达了爷爷奶奶的言下之意。母亲说:“那俩老家伙,借个猫都催要。还回去吧!”

我屋里屋外找了一圈,还是不见那只猫的影子。心想晚上再送回去不迟。母亲让我去房顶上看看秋天晒得萝卜丝干了没有。我踩着铁梯子,猴子一样爬上房顶,眼睛盯着在石板上像是一层雪的萝卜丝。走到旁边,才看到,母亲切的那些萝卜丝有些还软,里面的水分在高度弯曲的外形里秘密隐藏。正要转身,听到一声响。是因为小石板活动而碰撞产生的,回头一看,那只猫神一样蹲在房顶最边上的一块石板上,专注地看着一口人嘴大小的土洞。

它肯定发现了老鼠!而且,老鼠在房顶上制造了足够大的声响,才使得猫闻声而来。我斩钉截铁地想。

我转到房顶另一侧,回身看那只猫。它似乎并不在意我,眼睛只是瞟了一下,又蹲下来,身子稍微拉直,尾巴像杆旗帜一样竖起来,长尾巴微微打卷,甩动,像船桨。它这个姿势让我心生敬佩,真的像是一个决战沙场的将军,在入阵之前的全神贯注。为了不打搅它,我慢慢蹲下来,只把眼睛留在它身上。它眼球呈一字形,两嘴角的胡子似六根钢丝。鼻子粉红,三瓣嘴紧闭。它似乎知道我在看它,而又似乎把我当成了一根木头。

我自尊心正在大面积塌陷,忽见它一个纵身,随后传来一阵扑打声,还有老鼠说不清痛楚和愉悦的吱吱声。大约十几秒,一切复归平静。我站起身时,猫缓步向我走过来,嘴巴里叼着一只灰色的胖硕老鼠。也很大,好像刚生下的小狗。那家伙在猫嘴里四爪乱蹬了一阵子,然后身子软了,头低下,尾巴耷拉,眼睛没闭,但一派死相。走到我跟前,猫喵叫了几声,然后把猎物放下,头抬高,眼睛里全是大胜之后的悠闲与镇定。

忽然,那只老鼠翻身就跑,但好像没找对方向,一下子跑到房檐边。猫撇开我转身一跃,前爪将老鼠按住,再一张口,就咬住了老鼠脖子。咯吱吱的声音让我想起猪肉铺里的碎骨刀。

4

爷爷笑了,奶奶抱在怀里,抚摸一顿,又在猫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放在怀里,继续抚摸。我在旁边看着,心里想,猫其实很脏,抓老鼠吃老鼠,而老鼠和苍蝇一样,是这个世上人类之外最脏的害物。猫在奶奶怀里待了几分钟,然后跳在地上,前爪向前,后爪向后,使劲伸了一个懒腰,又甩了甩全身,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两嘴角和鼻子,就向里屋走去。

猫这一举动,似乎懂得爷爷奶奶的心思,抑或,它也知道我把它送回来的目的。果不其然,又有几只老鼠丧命它口并进入它的肚子。爷爷奶奶咬着牙说:“看那些狗东西们还嚣张不,俺猫回来了,不抓光吃光你们这些兔崽子才怪!”然后呵呵笑,好像那老鼠是自己抓住并吃掉的一样。可事实上,猫回来只履行了一下职责,或者说,只是回来报答一下爷爷奶奶对它的抚养之恩,也抑或是一次报恩式的告别。

连续几天,我们家内外风平浪静,即使在睡意最为深沉的午夜一时到凌晨六时这段鼠们的黄金时间里,连草叶的滑动声都清晰可闻,如在耳膜。善于野战和夜战的鼠们几乎丧失殆尽,连一根毛都没留下。事实上,鼠们采取了多种方式,一是战略大转移,从家里迁到户外。这一行动,恰如我那夜听到的——有人提议,加强与野地鼠的联姻活动,生育更强大的混血鼠类,以对抗不测之患。二是就地偃旗息鼓,按兵不动,转主动为被动,动用了大批的储存粮,以待时机再行外出掠夺。

猫回到爷爷奶奶家三天零四小时三十五分钟后,我背着书包,尘土狼烟地从学校奔腾到家。我家院子里只有凋零的苹果树、椿树、洋槐树,和它们的大批叶子哗啦啦地响。

我知道父母亲去山上了,这时节,他们去山上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打柴,备好春节以及下一年做饭的火焰,还有用于沤粪的灰烬。正进门,一个灰色的影子蛇一样从门槛下窜了出来。我惊叫一声,倒退三步,又一屁股坐在院子的硬石板上,屁股的疼还没有传达到脑神经,就看到那只猫,一溜小跑,到梯子跟前,连纵带蹿地上了屋顶。

从此后,猫再没有回爷爷奶奶家。

“猫嫌贫爱富!”奶奶说。

“猫本来就是嫌贫爱富的东西!”爷爷抽着旱烟说。

“可不是,猫这东西,自家养就自家养,千万不能借到别人家去。”在村内外以偷窃著名的张如新老婆瘪着绣花嘴说。

“白养了那么大,真可惜了。”生了个大胖儿子的胡兰花说。

“这不能说明猫嫌贫爱富!”我冒出一句。

我个子和胡兰花差不多,还比张如新老婆高两个指头。站在她们中间,我想我应当为猫辩解几句。可是,爷爷奶奶、张如新老婆和胡兰花只是循着发音的地方看了一下我,然后继续说他们的话。张如新老婆和胡兰花都劝爷爷奶奶不要往心里去了,谁家母猫下了崽子,再抱个回来养,记住这次教训就行了。奶奶顶着一头白发说:“只能这样了,还有啥法儿!”然后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脚下正在搬运羊粪蛋子的十几只蚂蚁吓得丢盔弃甲,甩掉粪球钻到一片早被人踩得稀烂的梧桐树叶下面去了。

我向母亲报告了这个情况。母亲哼一声,说:“看把那俩老家伙心疼的,舌头都快掉地上了。”父亲坐在一边,嚼着一块干饼子,眼睛看着前面山顶那片碧蓝碧蓝的天空,脸色阴沉得像是暴雨将至。

冬天的乡村,就只是自然自身发出的声音,驴子、鸡、狗和野鸡各司其位,似乎也懒得叫了。

这是在我心里弥散多年的感觉。至今还觉得,山村的冬天单调得只有烟火,把草木和天空熏得古朴静穆,还有一些诡异气氛。

猫在,我家的夜晚平静如水,连呼吸都如雷声,更不用担心会被老鼠打断。猫似乎也没有了事情做,白天卧在煤火台子一边,守着人类的火焰呼噜呼噜睡觉,饿了就冲母亲或者父母喵喵叫,见到吃的,纵身就扑上去,俩嘴片吃得吧唧吧唧响。夜晚,猫钻进被窝,有时候会在脚底下卧着,或者钻到被子一角,睡得黑天混地。我们都起床了,它还在大梦周公。有几次,母亲叠被子时不小心踩到了它,它嗷一声,痛感十足地蹿到屋地上。

5

“猫变懒了!”母亲说。

猫好像听懂了,从煤火台子上蹦下来,喵叫了一声,就迎着冬天的冷风,到院子里去了。我们都没再看它。不过十分钟,猫在门外喵喵叫。母亲提着面手,到门槛处往外面一看,那只母猫竟然叼了一个东西,黑黑的,犹如小孩子拳头。“猫衔了个啥?”母亲咕哝了一句,错身出了门槛,到院子里,马上说:“是麻雀!”我正在看一本金庸的《白马啸西风》,闻听,提着书就蹦了出去。

真的是一只小麻雀,成年的麻雀,眼睛还滴溜溜地转,但死亡的阴影已经从眼圈开始向眼珠汇集。

“猫咋还抓麻雀呢?”我疑惑不解。

“抓就抓吧,麻雀也吃麦子谷子。”母亲一边擀面一边说。

“猫不能飞,咋能抓住麻雀呢?”我说。

“再能飞还得落地不是?”母亲说。

我嗯了一声,觉得母亲说的有道理。

炫耀够了,猫一口就把麻雀吞下去了,连根羽毛都没剩。然后伸出舌头舔舔嘴巴,伸了个懒腰,到屋里,趴在煤火台子上假寐。

天快黑了的时候,父亲扛着一捆荆条柴火从山上甩着大步向下走,我在厨房把火烧得比阿房宫的还大。正要劈开另一根木柴的时候,喵喵喵,猫又在身后叫。我以为它在向我要吃的,没回头。

“喵!”这一次,猫的叫声当中带了怒气,也大得令我吃惊。我下意识回头,却看到猫仰脸看我,距离它不远的地方,有个黑乎乎的东西。

竟然是一只三四斤重的野兔,肥硕得几乎连脑袋都缩进了肚子里。我起身,拿了一根棍子,拨了一下那只野兔。不动。再伸手摸,还温热。拿到灯光下,看到野兔脖子上有几个血口。我跳出来,跑到正在放柴火的父亲跟前说:“猫抓的野兔!”父亲也惊奇地说:“真的?这猫太有本事了!”

我把野兔掠夺了。剥皮的时候,猫在旁边喵喵乱叫。它的意思我明白,申斥我没权利抢夺它的食物,它觉得那是它的战利品,我应当分给它一点。可我知道,母亲是一个坚定的素食主义者,不吃肉,也见不得荤腥,更别说剥兔子炖肉了。而父亲与母亲相反,有肉吃他觉得是世上最幸福的生活了。可惜的是,父亲会吃能吃但不会做,我不爱吃但稍微知道点做肉的办法。

内脏掏干净,连同头,我都给了猫。猫很高兴,一口叼住,跑到院子外左拧右甩地吃起来。等它吃完,我早就把兔子洗干净,放在清水的锅里,然后点着大火,没命地煮了起来。猫吃完,又围着我转。而我,除了手上没洗干净的血渍,一块肉也没有。水开后,我放了些盐巴、花椒、茴香、大蒜之类的,不一会儿,兔子就变成了一团香气,持续不断地从我们家简陋的厨房里向着越来越亮的天空缭绕。

午夜,父亲才吃上那只野兔,可能是我做得不好,他吃了一条腿就说不吃了。弟弟也吃了一条腿,然后继续睡去了。我把剩下的放在院子窗台上,期望冬天把它冻住,明天还可以吃。猫也睡了,在煤火台上,整个身子贴着温热的砖块,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第二天一早,我背着包乘车去学校,走出院子,忽然想起剩下的那些兔子肉。返回一看,却发现被咬得惨不忍睹了。我初步判断,绝对不是猫干的,而是猫的死敌,老鼠们偷袭了。

母亲说:“老鼠们实在是饿得不行了,连兔子肉都吃。”父亲说:“谁说老鼠不吃肉?”我说:“老鼠吃过的人就不能吃了。给猫吧!”父亲说:“咋不能吃?”我看了看父亲疑惑而有点紧张的脸,细声说:“爹,老鼠有细菌,还啥都吃,它们吃了,咱还是别吃了好!”父亲眼睛暗淡了一下,说:“那就……给猫吃了吧!”

看到肉,正在酣睡的猫弹簧一样全身弹起,迅速把嘴巴伸向肉,可还没下嘴,它就甩了甩头,跳在地上,对已经炖熟了的兔肉弃之不顾了。

6

好像是凌晨,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她说:“五年了,怎么没有另一个人来这里呢?”尔后是一声叹息。我睁开眼睛,满脸都是黑。撩起窗帘,看到下弦月正在天空与大地上的河流调情。

我想,那应当是梦吧。正要再睡去。那声音又说:“你能告诉我为啥吗?杨献平!”我惊出一身冷汗,头皮像被整张剥下来似的,嗖嗖地冷,还使劲向内颅渗透。拉开灯,灯光在凌晨格外明亮,因为就我一个人在此刻开灯的缘故吧。借着灯光,大着胆子,四处看了看。父母亲刚给我做好的家具还在原来的位置,里屋的粮食瓮、布袋子、农具和干了的柿子也纹丝不动。

“谁跟我说话?”我语气慌张地问了一声,颤抖的音调连自己都觉得弯弯绕绕,哪怕一只蚊子,碰到都会变成蜘蛛。

四周寂静,只有我一个人的呼吸,雷霆一样响亮。

收了一下心神,盖好被子,正要蒙住头,想哆嗦着挨到天亮再说。那个声音又说:“你怎么不说话?”

我猛地掀起被子,缩到床中间,全身颤抖,身上粗糙得全是鸡皮疙瘩,魂魄都飞到了屋梁上。正要念阿弥陀佛和急急如律令,那声音又说:“你害怕啥?我和你都在一起五年了!”我愈发惊惧,全身汗出。

“算了,看你吓得!”那声音又说。

我想我一定哆嗦成了刺猬的模样,汗水浸透被子之后,一定还冒着白气。好不容易到凌晨四点,公鸡嘹亮的叫声进入我的耳膜,我才长出了一口气,撩开被子,并迅速穿上衣服,拉开门闩,趿拉着鞋子跑到父母房门前,嘶哑着嗓子喊。

母亲说:“这不可能?”

父亲说:“你在做梦吧?”

我说我听的真真切切。母亲看了一眼父亲,脸色肃穆;父亲眨了几下眼睛,让我躺在他被窝里。

太阳出来以后,我起床,一切都崭新,好像第一次出现一样。吃了早饭,背着包又要往学校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猫叫,从我居住的房屋里传出。我不自主地站住,只见那只微显老相的母猫轻着步子走了出来。在门槛下停住,仰着脸看了一下天空,又轮换着前爪,用自己的唾液洗了一遍脸。我斜着身子看,明知道猫洗脸是经常的事情,但就是不想扭过头。足足三分钟,猫梳妆完毕,喵叫了一声,信步下了门前台阶,往父母亲院子走来。

到学校,几个同学一起说闲话时候,我说了我晚上的遭遇。其中一个说:“你把俺汗毛都吓掉了!”另一个人说:“肯定是鬼,而且是女鬼!”再一个说:“这事儿,俺村里也有几桩。”晚自习后,一个寝室的同学似乎都在议论我的奇遇,七嘴八舌,好像他们才是亲历者。再一个周末回到家。我去看看爷爷奶奶,他们家的炕上又多了一只小猫,全身黑得好像锅底,只有两只眼睛闪着微弱的绿光。

“是胡兰花下的,啊,不是,是胡兰花养的那只母猫下的。”奶奶说错了后,赶紧纠正,又自顾自地笑了一下。“就是太黑了,没被你抱到恁家的那只好看。”爷爷说。

“我们家那只猫是公的还是母的?”我问。

“母的。”奶奶不容置疑地说。

“那咋不见它生小猫呢?”我说。

“你家那地方,老鼠都少去,别说公猫了。”奶奶说。

我哦了一声,算是明白了。

人说猫叫春,可我们家那只母猫,从没有疯狂而****地叫过,尤其是在夜里。我也从没见过,有另一只猫和我们家那只猫在一起。次年五月,我刚回家,母亲就说:“猫一连做了几件不可思议的事儿。三月时捉了一条蛇,从河沟衔着边叫边回到院子里。我给它夺了,把蛇埋了。过了不大一会儿,我再去看,抛开土,遍找找不到,连一点血迹都没留下!三月底,猫吃了不知谁家用毒药燥死的老鼠,要不是我灌它醋,肯定没了。谁知道它不长记性,两月吃了五回死老鼠。最后那次,灌了它醋,它晃着身子,歪倒在院墙下,身子都挺直了。下午不见了踪影。半夜又听到它叫,在饭橱自己找吃的。”

“猫有九命。”

这一年冬天,爷爷在一个正午去世了。据母亲说,爷爷去世前一个月,我们家那只猫整天跑到另一边的山头上号叫,整夜整夜地,引得张如新和胡兰花家的母狗也整夜整夜地狂吠。爷爷去世后,村子里风平浪静,猫狗鸦雀无声。爷爷头七那天晚上。我们家那只母猫半夜叫了起来,凄厉异常,好像被谁捅了一刀,或者被更大的动物咬了一口。到后半夜,还在叫,风刮得很大,父亲、母亲和弟弟都不敢出门。黎明时候,猫的叫声越来越远,好像顺着河沟,向森林纵横与荒草茂密的后山遁去。

“猫老归山。”奶奶说。

7

我刚离开一个星期,奶奶就去世了。和爷爷的死相距八年半时间。他们后来养的那只猫当天就不知所向。也在这一年,胡兰花的儿子到省城一所大学读书;张如新和他老婆所生的二男一女,出嫁的出嫁了,常年在外打工的,也都娶了本地媳妇,有了各自的孩子。

我也离开了村庄,去了西北的巴丹吉林沙漠。奶奶去世后一个月,有一只像猫的动物先后几次来到我们家。或是在那棵枣树下待一会,然后不见了;或是再从那里蹦到我家院子那块红石上,缩着身子东张西望一会儿,又循着原路消失。

母亲在电话里说了几次,我都没当回事。

2002年,我二十九岁,谈了一个异乡对象。当年春节,我请弟弟陪母亲去了我当时所在的巴丹吉林沙漠,我和那里的一个女子即我现在的爱人举行了婚礼。一个多月后,母亲返回。2009年春天,父亲离世。办完丧事,我站在房后山坡上,感觉四周都是空洞,春风吹得我浑身上下都发出尖锐的啸声。太阳快要落山时,忽然想起那只猫。问母亲,母亲摇摇头说:“从那儿以后,就见过一个和先前那只差不多大小的狐狸或獾,或者还是猫,在那棵枣树下待了一会儿,后来再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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