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到了2020年,金融市场上不断涌动出新的巨头,与旧的统治者发生激烈的碰撞,争夺财富的霸权。
然而世界并没有发生多么巨大的变化。
世界人口数目膨胀,不动产投资被炒的越来越火热,成为资本家追逐利润的最终点。资本家关心的不是改变世界,而是追求利润的最大化。这才是市场。
时间不会改变什么,人心是最大的变数。
张丰走在喧闹的酒吧中,年轻的人群尽情摇摆着,宣泄压力和属于青春全部的欲望。他蹲下身抚摸已经凹凸不平的弹簧地板,那是他多年前和工人们亲手装上的,而今已经很破旧了。无聊的吧台服务员挖着鼻孔,偷偷抹在桌子下。
那对快餐店夫妇把酿酒的古法出售给当地的酒厂,换来了足以让一生衣食无忧的财富。这几家连锁酒吧不再是城市中神秘的,提供绝世美酒的奇妙场所,只是普通的休闲迪厅。摆放在酒柜上的是一眼能望遍的制式软饮料,当然也有一点上档次的烈酒。服务员会提着酒瓶眉飞色舞地介绍说:嘿,好多钱一瓶的芝华士!但和原先的自家酿酒相比,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张丰站起身。伴随着嘈杂的金属摇滚,他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黑暗中。
19年左右我和陆巧儿都回到了这座城市,很轻易地谋得了华南洗业的管理职务。我和陆巧儿私下议论,开始意识到自己这位像幽灵一样行踪不定的表哥拥有多么巨大的能量。然而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行迹飘忽。姨娘家里解释说他岁数见长,是在遭遇人生中第一次的中年危机。但亲戚们背后都指责说他是富贵了忘本,不讲情面。我承认我不知道他本人是什么个想法,我从小就看不透他,现在长大了,更不能说多么了解他。就连我们一起打游戏的时候,他也像老人家一样反应迟钝,惹人嘲笑。他好像越来越神思不属。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探究他的想法也不是我的兴趣。但有一次我撞见他和一个高贵典雅的女人走在一起快速地交谈什么,我疯狂地爱上那个女人,遮遮掩掩地询问张丰有关她的消息。张丰促狭地看着我。
“你喜欢她?”
“是的,那个——”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材这么棒的妹子谁不喜欢。”
“她叫杨树。”张丰说:“做理财投资的,在业内代号Y。”
杨树,杨树……她的名字我念了很多遍。她居然还有个叫Y的代号?神秘的女人总是充满魅力。
后来我知道她还有另一个与她非常般配的名字。那个名字叫做美神。
……
华南洗业的执行董事乐天在会议室亲自接见来客,这在整个公司的历史上都是不多见的。行政秘书在暗处观察,来人身穿着整洁的正装,面孔平凡但仍显得年轻,顶着一头半花白的头发。仍然健康强壮的乐天几乎是面带怜悯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他还记得多年前从这个人眼中散发出的夺目的,震撼人心的力量。那时他像神明一样言出法随,仿佛他的决意就是规则,他的思想就是法律,而他的选择就是命运。他确实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包括他。
他比他年长。但现在他还那样强壮健康,他却已经憔悴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似的。只有他的目光仍然像多年前一样平静淡漠和纯净,那样的眼神中掺杂这一丝微小的安平和喜乐,像一位劳碌终生后安详满足的老人。
神明也会老去么?他默默地想。
属于神的力量是什么时候失去的?已经没有谁记得了。这座城市中很多年没有诞生契约人,距离最后一份契约签订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张丰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能力的衰退,在那之前就开始有意识地将契约人的工作放给X和Y。他们确实是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俩个,但在处理这些工作中仍然遇到了种种问题。可以说,在他们手下成长起来的契约人并不是那么圆满,他们当中没有任何一个达到第一代契约人那样的成就,和投资人的关系也比较紧张,甚至拒不履行契约规定的义务,引发了一系列的矛盾。
当然,即使在第一代契约人当中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保留着对契约和神的尊重。大多数人经营着庞大的企业,戒惧地盯着自己手上属于张丰的30%股份。在他们看来,这位所谓的神明只是试图不劳而获的小偷,是奸诈卑鄙的投机者。他们看待契约的目光就像看着一枚随时会爆炸的核弹。
即使他们这样想又怎样呢?他们的敬畏是给予神明的,而他已经不再是神明了。
像往常一样,张丰又走神了。乐天顺着他的目光快速看去。一个身穿艳丽红色风衣的女职员匆匆走过。
张丰收回目光,抱歉地向他笑笑。
像往常一样,他们闲聊。他们谈这座城市的变化,谈日渐崛起的00后和10后。然后他们再次谈到航标三星的宇宙计划。
也是像往常一样,他逐条列举出这项计划中不合市场规律的项目。他神态严谨一丝不苟地谈到这个计划中不切实际的部分,思维缜密神情坚定,以至于完全无法反驳。最后他总结并请求他不要把目光投向这颗星球之外的事情,对一切资本家来说,这颗星球上利润最丰厚的投资就是不动产。因为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人会越来越多,地会越来越少,所以房价会越来越高。第一代契约人已经成为了世界级的富豪,这就意味着按照契约规定,即使失去了神一样的力量,但他仍然掌握这个世界上可能是最丰厚的财富。那些步入上层社会的契约人纷纷投资不动产,他劝说张丰也这么做。
“商业在本质上是投入和产出,何必眷恋这个几乎没有产出的项目?”他急切地说。
是的,神已经变得迟钝了,他变得迟钝以至于需要别人的建议和劝告。他再也看不清市场,也无法判断这个世界上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这样的神被他怜悯了。被怜悯的神散漫地从落地窗收回目光,从那里看下去,一队年轻人正在广场上玩轮滑。
“哈……”张丰轻笑:“是这样啊……”
他起身告辞。乐天目送他萧索的背影在广阔的走廊上渐行渐远,心头涌起阵阵不可抑制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