憔悴的神黄昏中漫步在大街小巷,他的身影从一片阴影中消失又在另一片阴影中浮现。推餐车的小贩叫卖自家的速食食品,一些仍不罢休的房产导购卖力地追在路人身边喋喋不休。神平静地坐在石台上,一个放学的孩童好奇地走过他身边。小孩手里提着一只老旧的溜溜球,一路上非常流畅地玩耍着。神叫住了他。小孩和他聊了俩句后,在他身边坐下。
“你玩的很好。”神赞叹说,小孩很自豪。
“我是我们学校出名的溜溜球达人!”
他兴致勃勃地跟他诉说自己玩溜溜球的经历,展示自己纯熟的技艺,然而他们热烈的交谈很快被打断了。另一个耻高气昂的小孩也勾着溜溜球从他们面前走过。他的溜溜球精致善良,飞舞间还能发出很有震荡感的音响。在他身边包围着一大圈羡慕的孩童。
没有人向这边看一眼,虽然他的技巧比他高明千百倍不止。
把玩旧溜溜球的小孩目光暗淡了。他把溜溜球卷起来,像是遮丑一样快速塞进书包。
“玩的好一点用也没有。”他对神沮丧地说:“反正我也买不起漂亮的溜溜球。”
他离开了。神在这个地方坐了很久,直到单薄的身影逐渐被黑暗淹没。
张丰踏进美食工坊,这个地方是他一手建设以来的,而今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地面铺设华贵的地板和一层高档地毯,墙壁经过整装,颇有西餐厅的华丽风范。老杨手里托着餐巾,笔挺地站在餐桌旁。
“张先生。”他面无表情地说:“坐吧。”
张丰平静地坐下。老杨揭开餐盒,把一盘子带着腥味的泥土扣在他脸上,还抹了抹。张丰把泥巴扣下来,困惑地捻沾在头发上的稀泥。
“他们以为你是神,但我知道你什么也不是,我知道你有名有姓,也知道你家住何方。”老杨快速地说:“你从来就没有吓到过我。”
“我也没有过这样的意思,老杨。”张丰平静地说。
“你以为你能从我手里拿到什么?告诉你,你一个子儿也拿不到。你以为这些年我为这个地方付出多大的辛苦,还能忍受一个狡猾的,企图不劳而获的蟊贼从我的劳动里偷走哪怕一毛钱的财富?”
张丰直视他的双眼,老杨下意识后退俩步。在他的眼中没有单调的黑白,有的只是混沌的,看不清晰的色彩。在这短暂一刻他仿佛回忆起了神的威严,回忆起自己的命运怎样被神扭改。
然而神的目光很快就暗淡下去了。张丰离席,欠身。
“感谢您。”他低声说:“至少您的厨艺还是像以往那样盖世无双。”
他转身,堂而皇之地消失在光亮的大厅中。
他的心中没有悲哀也没有愤怒,因为他知道,驱动这暴行的不是恶。
他们只是,不幸福。
……
神死在2020年的冬天,那天雪异常地大。张丰来找我的时候,比以往更加憔悴。他工整的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头发蓬乱,只有眼神还像以往一样平静和淡漠。他就站在门外和我聊了很久。古怪的是,我已经不记得我们交谈的内容了,但仍然记得他那双平淡的眼睛。最后他说:
“对不起,小虎。我没能建成那座城堡。”
一阵狂风挟裹雪花遮蔽住我的眼睛,雪大得几乎让我透不过气来。我在风雪中挣扎了片刻,当我重新看向世界时,他已经不见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世界在我眼前突然变得鲜亮和美丽。我的头脑脱离了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思维变得异常的活跃。无数新奇缜密的思想奔腾在我的脑海里,督促我迫不及待地把它们实现。我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世界的本质,当我呼喊世界的名字,世界也会对我做出回应。我在一瞬间明白了一切,也明白了在我眼前正发生什么样的祸事。
我看到十三个契约人和他们雇佣的杀手在向孤独的神逼近,我看到神的双眼中涌动着悲哀的泪水。我听到他悲伤和急切的声音。
“……因为你们每一个都是生而平等和高贵的。”他说:“我要你们要脱离这个狭窄的空间,每一个都值得拥有一颗星球那么巨大的土地,能容你在你的国勾画你一切的想象。”
“我脚下即是我的国。”一个声音冷酷地回答:“人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我们是战胜千万人才站立在这个地方的,我们是胜利者,神也不能阻挡我们获胜。”
“而这个神是多么软弱!”有人嘲笑。
“资本和利润才是支配市场的一切,我看透了这一点,我才是神!”有人狂妄地大叫。
神安详地摇头。
“回忆你们开始的地方。”神温柔地说:“回忆你们踏上这条道路的初衷。你们渴望的不是积累的数字。需求和满足,才是你们一开始想要达到的东西。”
所有声音都隐没了,有人恼羞成怒地喊叫:
“杀了他!”
“杀了他!”
他微笑张开双臂,第一颗子弹穿过了他的胸膛。他摔倒了。短暂的一生在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他渐渐模糊的目光穿越过风雪,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他的脑海里回响着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小学弟。”俏皮的女孩拍打他的肩膀:“你比我还大牌啊……”
他努力抬起头,向那个身影伸出手去。第二颗子弹击穿了他的手掌。
女孩在他脸上扣下清脆的巴掌,而她的哭叫声依然回荡在耳旁。
“说什么幸福啊……是要羞辱我吗……”
他的脑海中回荡着模糊的歉疚,努力扬起另一只手向逼近的红色身影探去。
对不起……他的思想模糊着跳动。但我好想……
第三颗子弹击穿了他的肩膀。身穿红色皮衣的杀手晦气地踹断他的胳膊。
“一帮神经病。”杀手骂着:“杀人还要杀得这么讲排场……”
他低头看着脚下那人花白的头发,有些不落忍,于是解下外套丢在那人身上,端枪瞄准。
“走好。”他说。从他身边探出无数的枪口。
张丰抬起那只没有断掉的手,安详地拥抱住那件红色的外套。
“谢谢。”他用最后的力量呢喃。
纷飞的子弹袭来,将他的头颅击成无数的碎片。
我发出痛苦和悲伤的嚎叫,突然发现自己拥有了穿越空间的能力。我在一瞬间跨越无数条街道出现在他的尸体旁,不知什么时候,X和Y也来到了这里。同时,一架匆匆赶来的直升机带来了一个面容丑陋的男人。
来自华尔街的恶狼,勘察加·威尔逊。所有人都带着肃穆的神情站立在风雪里。
“如果神决定自己的死亡,我们也是无法阻止的。”X难得地宽慰起面容悲戚的美神。
“我是他的最后一名契约人。”勘察加无神地注视着血腥的现场:“他刚刚和我签订了契约。如果他死了,我还能向谁寻求帮助呢?”
他取出契约。“银河系文明拓展计划”的字样熠熠生辉。X扫视了一眼。
“你不是一名金融资本家么?”
“宇宙科学是我的个人爱好。”勘察加谦恭地说:“那个人发现了一个银河系中文明可能存在的证明,我们正准备向那个神秘的方向进发,没想到……”他沮丧地摇了摇头:“他是地球上唯一一个肯为这个异想天开的计划下血本的资本家,现在我又能怎么办呢?”
他们没有注意,但我已经站起来了。我的思想异常的清晰,甚至感觉到一种浩大的,无边无际的自由。一个伟大的时代还没有开始,但我已经完美地勾勒出属于那个时代所有的细节,想象出那个美好的世界一切的脉络。雪花在我身边交错,风谦恭地让它们从我的头顶避开,我翻开张丰的西装,从他巨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被血印红的笔记本。
“我们能建造的飞船最高航速是多少。”我冷静地说。他们诧异地看着我。
我转过身。我的目光中绽放一种强大的无法直视的力量,我知道我的意志让规则臣服,而我的选择已能将命运改写。
笔记本第一页渐渐被血浸透。有四个弯弯曲曲的字逐渐模糊在血花中。
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