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在楼梯口喊,姆妈,我回来了,在楼梯拐角停了一会儿,没听见回音,就径直走进了客堂间。蔡茹娟正坐在灶间的门口剥豌豆,刚刚剥完,手指头都剥痛了。听见儿子这么一喊,想站起来,不由得一阵头昏眼花,闭着眼睛闷闷地应了一声,河东没有听见。蔡茹娟想河西今天蛮高兴的,不如再做一个他喜欢的蛋饺细粉汤吧,就从碗橱抽屉里拿出一包粉丝。
肉丁快切完的时候,河东走进灶间,他说,姆妈,我帮你什么忙吧。蔡茹娟连声说,不用,不用。今朝学校里还好?学生没调皮?河东说,什么事也没有。挺好的。河东站在切肉的蔡茹娟后面说,姆妈,你的头发怎么白得这样快。蔡茹娟笑笑,你妈妈头发灰了有十年了。我倒想它全部白了,灰灰白白最难看。河东说,姆妈,什么时候,我给你染染头发。
刀有点钝了,蔡茹娟切最后一块肉时很费力,河东说,姆妈,我帮你切。蔡茹娟想,这小子今天倒客气。是不是有求于我。客气过头了没有好事。她问河东,我的面呢?河东拿过一斤半小宽面。蔡茹娟问,怎么这么多,你一向吃饭的,今天你也吃面吗?河东点头,今天大家都吃面。可是我小菜都安排好了呀。没关系,姆妈,豌豆蛋饺细粉肉丁面,一定好吃。
河东到福利院,肺病刚好,就有陈姓夫妇来要。陈姓夫妇到福利院来看过很多次了,河东聪明伶俐,不能生养的陈家夫妇总算找到称心的孩子。正好陈家声做事的公司在上海设了办事处,他们举家搬了过去。河东从此和过去一刀两断。陈姓夫妇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对河东百般疼爱,河东偏偏不领情,表面乖巧,骨子里对一切满腔仇恨,常常偷偷把碗打碎,把陈家声老婆的首饰送到当铺换糖吃。河东长大懂了男女之事以后,把陈家声堵在了情妇家的床上,河东只有一个要求,让他走,别找他,他不需要父母,不需要别人照料。
河东离家的时候十五岁,他的母亲陈家声的老婆在家里做好了蛋饺细粉汤等他,他却再也没回去过。河东对自己说,我是一只白眼儿狼。
河东的仇恨是藏在骨子里的,凝聚在他的拧成一股的浓眉尖端。他的举止总是温文尔雅。他在蔡茹娟身边无事可做,就端个碗递个盘子。他说,姆妈,我觉得爸爸这个人不大好。他天天抽烟喝酒,你少买多少衣服首饰。蔡茹娟心头一惊,说今天是你爸爸忌日。咱们家没有什么太多规矩,你只要不说你爸爸的坏话就好。蔡茹娟搔搔头皮,心想,儿子大多数都和父亲别别扭扭,河西怪他爸把河东送走了,不喜欢周淀吾我也知道,但他从来没说过。河西今天怎么怪兮兮的。
饭快做好的时候,小玲回来了,直接跑到灶间,坐在板凳上,把高跟鞋一甩,说累死了累死了,便宜没好货,我脚磨出泡来了,河西你给我揉揉。河东就半蹲在小玲身边给她揉酸臭的脚。小玲只是说说的,河东真给她揉,她倒不好意思了。
天暗暗绰绰,一家三口坐下来吃饭。蔡茹娟一天到晚呆在家里,没什么可说的。何小玲上了一天班,话最多。她说,同事小李不光长得像狐狸,人精得也像狐狸。报名参加了业务提高班,本来这种事谁想去,又要背书又要考试又要上班,工资一分也不涨。没想到她学得好,街道让她脱产上学,工资照付,她运气不要太好哦。有人说,站长老黄快退休了,说不定要她当站长。我是触霉头了,她当官,不天天把我支得滴溜溜乱转才怪。河东说,你为什么不去上学?小玲奇怪地看了河东一眼,我有个大学老师的老公,要上什么学,跟你学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