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茹娟的肚皮最近时常发痒。割阑尾时留下的疤痕周围长起了红色的小疙瘩,经过她的抓挠像一条紫红色的粗壮的蚯蚓盘踞。蔡茹娟站在阳台上,微凉的风把衣服轻轻掀起,灰白肚皮上的蚯蚓连同陈年往事一同暴露在空气中。生河东河西时差一点剖腹产,如果当时剖腹产,她肚子上的蚯蚓就会有两条。
放松,放松,深呼吸。护士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蔡茹娟的手紧扒着床沿,嘴里抑制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她的所有感觉都集中在下体。她希望把周淀吾轻易种在她体内的东西排泄出去,用力再用力。她的身体像一张拉紧的弓,却始终发不出在弦上的箭。周淀吾在家里打瞌睡,她蔡茹娟却要在这里受罪。蔡茹娟的恨意随着痛苦一点点地在增加。终于一切结束了,当她突然轻松下来,意识到自己浸泡在汗水中时,护士喜悦地告诉了她晴空霹雳般的消息,恭喜你生了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多么可爱。完了,蔡茹娟知道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等待她的是拳头。周淀吾在她的哀求和周围的压力下,同意了要一个孩子,但是只是一个,谁会想到一来就是一双。她千辛万苦的努力全部白费,恐惧是她看到河东河西时的第一个念头。周淀吾看到河东河西没说什么,他一个都不想要,即使要一个也是摆摆样子。从他看到河东河西起,他就知道他总有办法让两个变成一个。那是两个多么弱小的东西,粉色褶皱的皮肤,如同两只小鼠。周淀吾让蔡茹娟的战战兢兢落空。他沉默,一言不发,这是一个更坏的兆头。此时,蔡茹娟一边搔着肚皮,一边竖起耳朵倾听着楼板下老鼠们猖獗活动的声音。本来老房子免不了有老鼠,蔡茹娟只管和老鼠们相安无事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但没想到老鼠居然跑到她的饼干筒里,双眼一闭,两腿一伸,做出一副狰狞恐怖的死相,这是她最忌讳的。蔡茹娟最怕死老鼠,尽管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为此她拒绝一切灭鼠举措。用老鼠夹,那太残忍,老鼠剧痛之下还会发出刺激神经的喊叫,她简直听不下去。如果用老鼠药呢,她也许会看见堆积成山的死老鼠,她才不当这种刽子手。蔡茹娟可以容忍老鼠在她的屋里追逐嬉戏。她从小看惯了老鼠们在灶间在楼梯上你追我赶的场面。她不能容忍的是一只丑陋的死老鼠出现,更何况是在她的饼干筒里。
她屏息凝神地倾听着老鼠们在楼板下奔突,希望查清老鼠窝的出口,把它堵住。
河东回家很准时,他带回了一斤半小宽面和两斤黄鳝,他对在那里发呆的蔡茹娟说,姆妈,我今天做一道虾爆鳝面。多少年来,蔡茹娟第一次在傍晚的灶间里无事可做,坐在磨得发白的方木凳上看河东忙来忙去。
姆妈,你想不想爸爸呀。爸爸的忌日你也没去上坟。今天看你心情好才敢问。
蔡茹娟心头一跳,那个死鬼,你昨天不是跟我说他死了全家都称心。你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河东从她身旁走过,看见星星点点的头皮屑粘在蔡茹娟灰白的头发上。
他活着我不喜欢他,他死了我倒蛮想他的。我也有一点点。蔡茹娟小心翼翼地说。
吃完饭后咱们看看照片吧,好久没看过了。老照片蛮有味道的。
好。蔡茹娟犹豫了一下。
姆妈,我最喜欢你穿黄色碎花旗袍的照片。配个相框把它摆出来吧。
我都不知道它们上哪儿去了。吃完饭找找看吧。
河西这两天脾气奇好,蔡茹娟却看到他的太阳穴底下突出的青筋在跳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