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津出现了。
我还是相信男女有别的。你可能在第二次见面时根本认不出一个女人,男人就不同,他们英俊就英俊了,委琐就委琐了,很少在第二次见面时让人耳目一新。除非你视力太差。
我的目光像筛子,每天哗哗地筛去公司里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当我累了,停下我酸麻的手臂时,我才知道工夫是白费了,我简直就是用筛子在筛免淘米。可是谁知道啊,并不是所有人都把免淘米直接下锅吧,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不管水是怎么的被污染,我还是相信它是最洁净。都是没有爱情品位的木洋害得我这样。盯住有钱的,盯住有地位的,盯住英俊的,那将使我的目标范围很小更小而接近准确。
好了,既然他出现了,我也就不再嗦没用的事情了。那天他和木洋在明处,我在暗处,所以他认不出我,所以我不用害怕。我的目光在面前的文件夹上晃了两圈,改变了内容,然后望向他——年轻英俊的男人,说话时露出晶亮整齐的小牙齿。事业有成的男人,长远公司的第一副总,刚刚从武汉出差回来的赵云津。
不得不承认,他的讲话很有鼓动力。他使沉闷的新产品推广计划会活跃起来。会后办公室主任把我介绍给他。我伸出手来,他也伸出手来。他的手竖着,没有任何弯度地碰碰我的手。
别跟我玩酷,我心想,你的末日到了。我迅速地了解了他的背景:很有背景,几乎通天。可地雷本身是不怕什么的,除非被工兵整个挖出来。用现代的游戏规则来讲就是:跟流氓就要用流氓的手段。我感觉自己是个执行死亡任务的军人。我望着十六楼外的天空,想到了自己那醒目的伤疤。
虽然一直在回避,但终究还要说到这儿的,我和木洋的断裂处。
得知范宇有了新欢后,我的脸开始失去红润,眼睛无神,衣带渐宽,成绩下得厉害。木洋劝我,我听不进去。她劝我一次,我就让她找范宇谈一次。终于她不再劝我了。
我一心陷在自己的执著里,丝毫没有想到别的。看见范宇的书不停地出现在木洋的床上,我甚至都没有想到别的。
我在学校一个点菜的餐厅看到他们时我都没有想到别的。我坐在那儿吃饭,范宇和木洋进来了。点了菜后他们坐到我这桌。她说他欠她一顿西餐,他说她欠他一顿烤肉。我心里还想:这两个人都这么好享受,生活在一起很适合。他们说话就定下了周末去吃湖南菜。
把她也带着。木洋看了看我说。
我突然听出了这个“也”字中包含的意思。
真是一物降一物,云洁说,别看范宇不听你的话,对木洋的话可是乖乖地听。
我没有反应。
木洋和范宇在月光下散步。曼曼说。我意识到有什么发生了。我不相信。
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别人最后说,木洋都已经和范宇睡了。我还是不相信。朋友妻不可欺,朋友的夫也是不可欺的呀。虽然我和范宇只到拉手的地步,可她木洋应该知道我对范宇的感情的呀。我就有过这么一次爱情,惟一的一次。
难道木洋对爱情的看法和我的、和我们大家的不一样?知道小康追我,她竟然还很高兴。以为我和范宇不行,她就上了吗?虽然范宇有了新欢,虽然我和范宇不太走动了,也不代表我就放弃了他呀。我想起得知我和范宇好上时木洋的反应,她说:你要是真和范宇好,我就杀了他,然后自杀。那天我们就在学校小卖部的门前,就在那个门前她曾对我说“天下雨,你也给人家下雨”。
难道她一直以来就喜欢范宇?我怎么一点儿没有看出来?我怎么至今也没有看到他们亲密地走在一起?
终于有一天,在校门口等公共汽车时,我看见他们并肩走过来,身上背着外出旅行的行囊。我们隔着一些距离,但我清楚地看到他们。而他们还陷在亲密的交谈中,不知看到我没有。雪花在我面前静静地飘落,我感觉土地在脚下流失,世界背弃了我。他们拦了辆出租,他还像平时那样绅士,为她开了门,看着她先上去。而我,还在拥挤的等待公共汽车的人群中。他们上车后我意识到她穿的是我的衣服,白色的滑雪衫。
木洋开始逃所有的课,我们很难谋面。一天临熄灯前我去水房洗脸时看到了刚从外面约会回来的木洋,在走廊,她穿着我咖啡色的长大衣。在些许的尴尬后她说,你不为我洗衣服了吗?我的衣服在水房里都泡好几天了。
我没有接这个问题,我说,你以后约会最好穿自己的衣服,把我的衣服给我脱下来!她转身向她的宿舍走,我在后面跟着。我知道所有的人都等着看笑话,所以进了她们宿舍我什么也没有说,只静静地看着她慢慢地脱衣服。
她的自行车钥匙还在我手中,她要了几次我都没有给。一天中午她又来要。这样的东西只配扔在垃圾堆里。我说,就把她挂着一双小红鞋的车钥匙扔到了宿舍门口的垃圾堆里。她把它捡起来,把钥匙从上面卸了下来,单独拿走了,把小红鞋扔在了垃圾堆里。
那实在是双漂亮的小红鞋,云洁从床上跳下来,把它捡起来。
我心中充满了愤怒,但木洋毕竟是我从前最好的女朋友,我不想闹得全校沸沸扬扬,只做了把她的钥匙扔到垃圾堆中这一件事,我的报复就结束了。这是很钝的一刺,惨痛却深深地留在我心里。
在一个细雨的早上,我在小卖部门前看到很多人。一个俊秀的男孩从他们中间走出来,走到我面前说,小姐,我能和你说话吗?
我轻笑了一下。我知道了他们是学校里新到的一批日本留学生。不是因为他的发音,而是他的话。我经常被男孩子拦住,他们说,能和你谈谈吗?而他说,能和你说话吗?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看见木洋的细腰一闪而过,在清晨的细雨里。
这个叫草地资文的男孩开始了对我的追求,可我退缩了。因为我看到了木洋的目光。还有,谁让他出现在那个倒霉的小卖部门前。
大学四年,我和木洋在各自的寝室拥有半张床。我们还拥有对方的一个男朋友。我不愿意。我只能牺牲这个可怜的草地资文。其实谈不上牺牲,我是否喜欢他我也搞不清了。而那时的我离结婚的年龄还太远,不需要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