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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八月份是悉尼的严冬。尽管极限最低温度从来也到不了零下,但那种从南极海面刮过来的风,非但寒而且潮,终于把那些零零落落地粘着在落叶乔木树干上的残存的几片黄叶片彻底干净全部地扫除干净,街头于是兀立了许多在寒风中簌簌发抖的光秃秃的大树小树,塔默拉玛山谷那本来郁郁葱葱披了厚实绿装的山崖,也好像那种穿久了让蛀虫蚀坏了的皮大衣,现出一块块斑斑驳驳的空白来。

许书已久不在沙滩上呆坐了。

他没空。

他已经是塔默拉玛地区小有名气的推拿医师了。

他如今只能在很偶然的没有病人的空隙里,从那扇向东开启着的、正好面对了塔默拉玛沙滩的落地钢窗,远远地望一望那片由蓝色和金色分割了又组合成了的画面。

他所供职的“诺姆诊所”,其实只是一小栋简易的小平房。除了必需的附设用房之外,用以营业的只是东西两间,各十余平方。大一点的是问诊室,小一点的是治疗室。业主诺姆太太,几乎从来也不来。真正在这里“坐班”的,只有许书一个人。

诊所从下午一时起营业,到晚上十时止。十时后许书锁上大门,依然去苏珊家的地下室。

这个轻松而又专业对口的工作,是借助了苏珊的力量,方才谋得,或许说是“创造”出来的。

那是在他搬人苏珊家不久,刚人秋的六月里。

许书应该说很不幸又很幸运。在为了牟利而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的语言学校中,他瞎猫碰着了死老鼠般碰到了一个很认真办学的学校。那学校聘了一位曾在亚洲许多国家教过英文的教师主管兼主教。那教师就是诺姆,在塔默拉玛沙滩很主动地下水去救苏珊,又差一点很被动地让苏珊拉作殉葬品的勇士。他游泳虽不高明,但有一整套科学的、系统的、严格的学校管理手段。他是一名多次得到过州政府教育部嘉奖的优秀教师,决不容忍他所在的学校纪律松懈,学生愿来就来,愿走就走。他像一只负责的老母鸡一样,把所有归它孵化的蛋们统统管辖在她的卵翼之下,直至出壳的鸡崽们都能发出合格的鸡鸣声。他并且还有一个在澳洲比较少见的、以他为核心、以他为荣耀、以支持他的事业为己任的妻子,一个澳式贤妻良母。他把他这位在家里闲得无聊的妻子拉到学校来,义务充当他的助手。具体的工作是:手拿学生花名册,一个班级一个班级地去点名,八时正一次、十二时正一次,严格查核那些无故旷课者、迟到早退者。按他的规定,凡迟到早退满三次,按半天缺课计;凡缺课数超过总课时三分之一,以自动退学论;而自动退学者,一概得不到该校之结业证书。他这一招式很厉害。特别是对像许书这样一些因为就读语言学校方才获准人澳、只有取得的结业证书方有希望办理继续留澳之手续的中国自费留学生,诺姆管理法好似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把他们那整整一个上午,都给死死地管束住了。

许书和他的同学们,失去了许多打工的时间和机会,敢怒而不敢言。

因了沙滩事件,许书与诺姆的关系多了一层含义,诺姆太太很感恩,在许书因为清晨送牛奶而满头大汗地扑入学校却还是迟到了时,营私舞弊了几次,没在点名册上为他画大叉。

又因了许书住入了苏珊家的地下室,某一个周末的晚上,诺姆夫妇与许书在苏珊所举行的家庭party上见面了。

诺姆一见许书,马上很不客气地说:“送牛奶重要还是学习重要?你都迟到过几次了?”

诺姆太太在一旁很过意不去又很骄傲地笑着。

许书想,外国人中也政治辅导员和叛徒呢!

苏珊笑了:“也不这么要求我?”

许书面无表情,好似没听见这句话。自从搬进苏珊家,他常常从苏珊的话里听出弦外之音。苏珊喜欢自己,他知道。苏珊自以为在思想上情感上都与自己很合拍,理由是那次在环球商场,两人都对布莱克太太滋生了同情心,而且关于在塔默拉玛沙滩的那枚钻石戒指,两人都持不在乎的态度。实在真是天晓得。许书自己心里有数,那枚戒指刚从砂粒中被捡出来时,他许书的第一感觉是:它是假的;第二个感觉是:它是他被人雇了来专门寻觅因此才寻觅了出来的;第三个感觉是:因此,它理所当然地是归那个啤酒肚的雇主的。许书哪里是不在乎呢?许书不是中国古代那位锄地时锄到了金块而不屑一顾视作土石的圣人。他本来就是在与安琪合谋了之后下了决心到大洋彼岸来淘金的,只不过没料到有啤酒肚的这种淘金方法而已。她苏珊真是过于看高了他许书了,许书常常不无自嘲地想。她哪里知道,许书后来又去过几次,那曾经掩埋过一枚真正的钻石戒指的地方。双脚一踏上那松软的砂土,许书就情不自禁地往那些因为阳光照耀了云母石而闪闪发光的地方看,那目光并不亚于啤酒肚的先进工具“扫雷器”。若是再有那么一次发现呢?许书决不会作苏珊那么抬举的谦谦君子!

苏珊在把那些聚会剩余食品一样样搁进冰箱。

虽然是地下室,苏珊还是把它安排得应有尽有。炊具全部是电气化的。烧水用电茶壶,水开了会呜呜叫;烤面包用那种会自动切断电源的“三明治炉”;电磁灶属于以不熔玻璃作灶面的最新式的那一种。偌大的二百五十立升的冰箱,是苏珊在许书搬人后的第二天,打了个电话让商店送了来的,自然是专为这位房客添置的。地下室内间的卫生设备,包括抽水马桶、热水淋浴器,倒是原来就有,而且几乎是全新的。苏珊告诉许书说,这地下室以前专用来堆杂物,但去年有一位远房亲戚从英国来,在悉尼要逗留三天,于是便专门收拾了出来并且让建筑工程队突击改装了一下,也便可以将就着住人了。苏珊说,那亲戚是个老头儿。若是一位女性,或许会与二楼的老母或一楼的她挤一挤,那么,这地下室就未必动工改建了。

“是上帝安排的。”苏珊很开心地说,直视着许书,“上帝专为你的到来安排好了一切,使我可以天天都看见你。”

许书对此自然还是假痴假呆。

“改建用了多少钱?”许书曾随口问过。

“不多,五六千澳元吧。”苏珊答。

许书早已强烈地意识到了什么叫做贫富悬殊,所以对苏珊家为迎接一个亲戚住三天而耗资若干并不惊讶。苏珊家拥有相当多的房产。寡居的母亲和她,靠房租收入而过着充裕的生活。所有的房产中,这栋容载着她们母女俩的小楼最小,但也最精致,而且地处悉尼最美丽的风景区之一——塔默拉玛山谷之中。朝阳、幽静、面临沙滩、后花园开阔、又临近邦达十字街,那里的超级市场鳞次栉比、应有尽有。苏珊的老母虽已年近七旬,但体格极健,每天一早外出,傍晚返回,是自己驾了她那辆银灰色的车出去的。她拥有的近十处房产,足够她忙碌的了,况且她有自己的交际圈。除了按月提供给苏珊吃喝不愁的大笔生活费用,她对苏珊的一应活动概不干涉,母女俩的生活像两只互不交叠的铁圈。如此富足的苏珊,还会去在乎一枚遗落在砂砾中的小小戒指吗?许书每每想到此,连带着对苏珊的不贪钱财的品格,也觉得似乎没必要给予太高的评价。

苏珊关上那冰箱的门,动手沏了两杯咖啡,一杯放到许书面前,一杯自己端好了,微微呷一口,很满意地叹了口气,然后坐到许书面前那张椅上,闪动着蓝蓝的眼珠和长长的睫毛,望定了她。

“又来了!”许书禁不住也微微叹了口气,随即又努力咽下了涌上喉头的一个呵欠。

安琪决不会在这样的时候给他端上一杯这么浓的咖啡,安琪知道他喝了咖啡会失眠。

安琪决不会在他需要倚在床上、读一本喜欢读的书的时候,眼巴巴地候着。不,应该说是狠巴巴地逼着他来闲聊。安琪懂得时间的宝贵,懂得对许书来说,时间是用来做学问、干事业、图发展、争名利的。安琪不以耗他许书的时间为乐!

安琪永不知足地甩着鞭子驱他向前。

苏珊心满意足地加固栏杆想把他圈养起来!

安琪与他共同背着沉重的债山。

苏珊从云端伸下一柄汤勺,里面盛着赈济的薄粥。

许书这么想象着,竞不由自主地挥了一下手,似乎要避开那长勺里洒下的粥汤。

苏珊略略吃了一惊,重复了刚才的那句问话:“你以为怎样?”

“什么?什么事要我……怎么样?”

苏珊笑了,露出一口崭齐的小牙:“我看出你走神了。你的确太累了。”

“不不,”许书觉得有点失礼,连忙否认。本来就应该否认,走神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安琪!

“所以从明天开始,你可以把清晨送牛奶的事辞了,下午那件劈木料的活也不必干了……”

“啊——这怎么行……”

“哈,我说你是走神了吧,你根本就没听见我在跟你说什么!”

许书重新聚起全部精神,这才弄明白了,就在刚才的聚会上,苏珊已经与诺姆夫妇商量并决定:由苏珊提供房屋地点及资金;由诺姆夫人出面申领执照,为他许书,开办一家小小的推拿诊所。诺姆夫人现在虽然是家庭妇女,但当年却是正宗的护士学校的毕业生,申领开业执照是没有问题的。她是业主,许书算雇员。

苏珊说:“记得我曾带你去过的那栋小平房吗?过去租给人家当面包房的,后来那人发了财去买了公寓了,那房子一直空关着,从明天开始,使用权归你了。”

“怎么……没跟我商量一下?”

“你不是全神贯注地看着那肥皂剧吗?”苏珊一口呷干杯里残存的咖啡,“明天开始,你去收拾一下那屋子,准备着于你的本行吧!”

说完她就匆匆离去。她有点受不了许书发直的眼神。她以为许书是喜出望外了。怎么会不喜出望外呢,瞧她苏珊和诺姆两人,竟有如神助般想出了这么一个好点子!许书是个心气很高的人,苏珊已经看出来了。无端地资助馈赠,许书是不肯接受的,苏珊知道。但若是让他作为一个雇员,利用他的专业特长,自己养活自己,自己开辟他自己的财路,那他哪里会不乐于接受呢!苏珊估计着许书在喜悦之后,会觉醒了那种被称为“感激”的意识。但苏珊不需要他的感激,苏珊要逃避那种客气的感激。她爱上了许书,不希望从她所爱的男子的眼睛里看到那种客客气气的感激。许书的眼睛是典型的东方美男子的眼睛。不大,但长长的,漆黑的瞳孔望进去深不见底。许书一旦陷入沉思,苏珊就会对这双沉思着的一动不动的眼睛煽起一种难以克制的热情。她好几次觉得自己很有点把持不住了。若不是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中国的许书,不是澳大利亚的玛克,这是以他的矜持稳重深沉内向而带有东方式神秘感的许书,不是以他的开朗粗犷热情奔放不拘小节而充满了随意性的玛克,苏珊早就会如同前几次的恋爱一样,以她苏珊式的主动,扑进对方的怀抱,勾住对方的颈脖,把对方占有过来,也把自己奉献出去了。许书对她有吸引力,但许书对她又表现出明显的距离感,于是许书就同时使她冷静、使她理智、使她望而却步。她一次又一次地约束着自己,总在热情燃到最炽烈的时刻,迅速退却。

苏珊实在是有点误解了许书。她没有想到许书的眼神发了直,是因为又一次见到了那柄伸向他赈济他的长柄粥勺。在许书,困境中的窘迫与接受施舍时的尴尬,分量是差不多的。苏珊出门后关了门的声响,惊得许书凭空一个颤抖。在确信那四壁之间只剩下自己一人后,许书一头扑到床上,把脑袋埋进两个枕头之间,呻吟了起来:

“哦,安琪安琪,你为什么要放我到这里来,你为什么要让我到这里来啊!”

安琪没有料到许书这么快就摆脱了困境,但更没料到,在经济上摆脱了困境的许书竟在精神上陷入了更深沉的苦闷。非但如此,由于收入丰厚,眼看在短时期里就有希望敛聚起相对国内收入而言堪称暴富的一笔钱款,在偿还出国所用之债务之外,还能余下可观的若干,这许书,这没出息的许书,竟愈来愈坚定了尽快回国的决心。他写信给安琪说,过了圣诞节,最迟不过明年二月,他就要飞回上海,飞回自己的乔家栅三层阁,飞到心爱的妻子安琪身边,永远永远地守着应该守着的一切,再不离开。他急煎煎地关照安琪:

“接信后立即去我的医院,说明我近期便将返国。按照国内有关政策,我尚未超过保留现职的一年期限,因此,我回国后仍有权利继续在院内任职。另望转告院内领导,我在此地已收集了不少医学方面最新信息资料,其中不乏有价值者……”

安琪是在回乔家栅的三层阁取几件替换衣服时,从地板上捡起了这封信的。邻居们不知道她住进了他们一辈子也望尘莫及的大宾馆,安琪告诉他们说是,因为一个人太孤单起居不便,住到同校的一位老师家里去了。忠厚的十几户共用一个水龙头的乔家珊老住户们深信不疑。老城厢的人如同都市里的乡下人,想像力比起那大马路霞飞路一带当过租界良民又处于改革开放之风口浪尖的居民来,先天薄弱得多。他们忠心耿耿地守护着在他们看来天造地设再般配不过的这一对恩爱夫妻的小窝,每有许书来信,他们就小心翼翼地代为收下,然后塞进那条门缝底下,还惟恐弄出一丝折皱。

安琪粗粗读完了这封信,随手就把它揉成了一团,扔进了书桌一侧的空着的小橱。那里已经蜷缩了一二十个这样的纸球。

“我看错了他!”安琪匆匆地往提包里塞衣裤时想,“呵不,我没看错,总算抢先迈出了一步……”

她挟了衣物碰上了门走下楼梯时,住在亭子间里的一位老阿姨笑呵呵地问:

“安老师什么时候也出去吃洋面包呀?”

安琪侧身让过她端平了准备下楼去倒掉的尿盆,屏住了气却又装出了笑脸回答:“许书来信说了,在办着呢!”

刚从那带了凹坑、水珠溅出三尺远的水龙头旁小心地让开,安琪就被人叫住了。

“啊哈,总算把你等到了!”

一个债主。算是邻居,也住乔家栅路上的,算是同学,许书念小学时的。在豫园商场有一个摊位,专卖各种假金假钻石假珍珠之类的首饰。虽然几次进过派出所又曾劳动教养过几年,但毕竟捱到了财已大气可粗的境地,经常将一个个轮着雇用了来的摊位妹——很清秀很年轻但带了一种很类似的乡气的姑娘们——带回乔家栅来过夜。他叫什么,安琪总也记不住,只知道人称“乔家栅一只鼎”、简称“阿鼎”。

安琪站定了,微微笑着,等他开口。

岂料那阿鼎,竟也抱臂而立,歪斜了头,并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安琪。那目光如板刷般,刷遍了安琪的全身,而在那些特殊的部位,又好像点标点一样,停留了格外长的时间。

安琪感到一阵火辣辣的恼怒从心口漫开。无非就是借了他五千元人民币,这样的泼皮,就敢于在光天化日之下,以如此轻薄的眼光睥视安琪!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送许书出国!

“许书来信了?”那阿鼎终于开了口。他开口说话时还有点人样。

“只是来信,不是汇票。”安琪答。

“没那个意思,”阿鼎说,“兄弟不是黄世仁,一见了弟妹就逼债……”

安琪懒得纠正他的胡说八道。

“区区几百张分,兄弟不在乎。兄弟只是问问,许阿哥混得怎么样了?”

“在当推拿医师,半工半读。”

“好极了!在外国当医生最挺分了!弟妹以后跟过去,笃定享福去吧!”

“谢谢关心!”安琪急于摆脱他。

“等等,”阿鼎却伸臂一拦,“兄弟有句话,一直在等见到了弟妹跟弟妹说……”

“下次汇票一到,马上就先还你的。”

“嘿嘿,不要以为兄弟也是那种见钱忘义的人。我只是告诉你,我们许阿哥是难得的好男人,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

安琪再一次打断他:“这还用你说?”

阿鼎冷了脸,细小的眼睛里竟射出了冷光:“我告诉你,我看见你跟那个老外了。”

安琪虽然没料到他会冒出这句话来,但并不因此张皇失措。她的嘴角掠过一丝高傲的、不屑的笑容,直视着面前这五大三粗的夯汉:

“老外?哪一个?我是教英文的,需要与外国专家打交道。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见到了哪一个。没别的事了?以后见!”

说完,她车转身子就走开,只觉得背后插着那两片J1刃般的目光。

安琪坐进了一家咖啡室。

除此之外,她还能坐哪儿去呢?

她所在的学校不实行坐班制。有课有政治学习时必须到,其余时间没必要到。偌大一个办公室里,没课没政治学习而天天去报到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正在与妻子闹离婚,把学校当成了避难所;还有一个正值更年期,严重忧郁,在家里就想跳楼自杀,坐进办公室情绪才放松些。安琪何必去与他们为伍?

回宾馆去?不,她刚从那儿“逃”出来。住进去两个多月,尽管尽力躲避着,还是被那些“宾馆太太”们生拽活拉地视作她们那个圈子里的人了。总共大约有十来个吧,都是由老外和港人澳人豢养着。互相不报姓名,都以包租的房间号码作代号,赛似特务间谍活动。安琪的代号是“1616”。大清早就有电话打来了:“1616,我是17061”声音软绵绵地,安琪想起了这个刚过二十岁的小姑娘,“十点钟,在我房间举行一个party!-定要来,啊?好姐姐!我开一听荷兰咖啡,是他刚给我寄来的,招待大家,一定来呀!”安琪模棱两可地答应着,一等玛克出门,她就后脚跟了前脚逃出了宾馆。

安琪不愿、不屑、也不敢与她们为伍。

她用双手捧着咖啡杯,感到那热气慢慢地传递到了她的手心里,慢慢地透过血管在暖和她那冰凉的心。阿鼎的目光如铁一样冷且硬,冻住了她的全身,尽管这是刚过暑热的九月份。

她不能不正视这个现实了:自从两个多月前在玛克的寓所迈出了那一步之后,她已经陷入了一个怪圈。

两个多月前她依然规规矩矩地住在乔家栅。学校里课时不多,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兼职“扒分”。债务累累,还掉一点是一点。幸喜学的是英语专业,正走红,三教九流都想学,到处都在办辅导班补习班,像她这样的正宗师范本科毕业生,完全可以待价而沽。她像电影院里的跑片,像过去戏子唱堂会,一家家一场场地跑场子,精卫填海般地往送许书出去后所留下的巨大经济空洞里投掷着少得可怜的卵石。

她甚至去当家庭教师,送教上门,教那些钱袋鼓囊囊因而担心后代脑子空荡荡的个体户的孩子,很屈尊地从ABC教起。

再苦再累她心甘情愿。许书出去是她主谋。先送他,他再带自己。两人总有团聚的一天。她是谋划好了就行动而且义无反顾的人。

许多人不都是这么完成了出国梦,把梦想变成了现实的吗?

可是许书的一封接一封的来信使她愈来愈沮丧了。

“昨天去为一家雇主劈了四小时木柴。因为是按钟点计工资的,那雇主家的婆娘一边玩着狗,一边盯着我,惟恐我放下手中的斧子偷懒。安琪,肉体上的疲累我不怕,但精神上的这种重压,我实难忍受呵……”

“口袋里的澳元在少下去、少下去,街上的黄皮肤的同胞在多起来、多起来。他们都需要工作。而澳大利亚的失业率,本来就已超过了百分之八……瞻念前途,不寒而栗……”

“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只好又到塔默拉玛沙滩去消磨我的时光。只有在那里,我可以跟海面上升起的你,倾诉我的苦闷、我的后悔。安琪,我何必舍了你到这个不属于我的地方来呵……”

最初接到这样的信,安琪总是心疼着他、担心着他,已经听说了好几例在国外的留学生不堪生活重压而跳楼上吊的事情,安琪心里坠坠地害怕自己的许书也顶不住。但许书三天两头甚至有一个星期竟每天一封地频繁来信,终于使她的牵念和焦虑,日渐化成了失望甚至不屑。

“跟我同居一室的小金,竟然夺去了我好不容易觅到的一份差使,尽管那不过是为一家中文报纸翻译几则广告……但他也难呀……”

笨蛋!你就这么束手待毙?就这么生生地让人家明抢暗偷?那儿不是社会主义中国,还要你学雷锋发扬风格?那儿是尔虞我诈的资本主义社会,为生存竞争你应该学习你同室的小金!你怎么连这点起码常识都不知道?

“安琪安琪,我只有在拿起笔跟你交谈时,才觉得恢复了我本来的自己……”

有这么多写信的时间,不会去翻翻报纸上的“就职专栏”?有这么多寄信的邮票,不会去多打几个电话,问问人家是否有就业空缺?

最使安琪不能容忍的是,许书在信中描述了那次在塔默拉玛沙滩捡到一枚钻石戒指而交付给啤酒肚的过程,继而感叹道:

“这儿也有靠拾垃圾过活的人,也有守株待兔式的淘金人,也有靠偷窃才能换下破袜子的布莱克太太。我何必混迹于他们之中?国内一样有我发展的天地,我不是已经在中医院得到了中级职称,在我的乔家栅里得到你了吗?即便是阿鼎,只要他努力,在他的摊位上,不也一样改变了他的贫穷屈辱的地位了吗……”

安琪读毕大怒,把这封信揉成一团,扔进了写字桌下的小橱。这才叫“人各有志”呢,她咬着牙想。你堂堂一个男子汉,怎么就甘心作井底之蛙、瓮中之鳖?你堂堂一个医科大学毕业生,怎么竟以不学无术的下三烂阿鼎作参照系数?你堂堂正正高高大大空长了一副刚强勇武的好皮囊,没想到一旦离了狭窄但平静的小巷子小港湾、一旦捧不住了那吃不饱但饿不死的铁饭碗,竟就如此无能、悲观、畏缩、渺小!安琪啊安琪,当初怎么就会在一群足够挑选的追逐者中,独独选上了他,而在作出了倾家荡产先选一个出去再拖一个出去的重大决策时,不是让自己先走,竟错误地推出了他这张蹩脚透顶的臭牌!

这是她扔向小橱的第一个纸团。

给许书写回信时她克制着自己尽量把语气放缓和。她安慰他又开导他,告诉他某某在某国一开始也很困难但如今已拿到绿卡了,某某在另一个国干的是再不能低贱的事了但毕竟筹齐了资金办妥了手续把老婆连带着儿子一起接了出去。即便是某某吧,去某国干了仅仅两年,竟也腰缠万贯地回来了,买了某“上只角”地段的一套公寓房,再不必拎马桶用公共接水龙头挤公共汽车上班了,如今靠利息也可以吃一辈子了。安琪相信,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岂料那边的许书毫无长进,来信中的语词一封比一封凄惨。凄惨的来信在安琪手中都成了纸团。

后来玛克来了。

玛克从吱嘎作响的木楼梯上升上来时,曾让安琪大吃一惊。再难看的阿鼎也不是这番怪模样。但安琪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以对一个外国白种人的标准来衡量,这玛克简直可以算是美男子了,除了脸太阔了点,肚子偏凸了些。玛克而且是个很有教养的学者,对中国文化饶有兴趣。安琪与他非但没有太大的语言障碍,而且也还谈得来。

“我不喜欢这栋专家楼。”玛克对前来回访的安琪说,“我要尽快搬出去。”

“不是很宽敞了吗?设施也全。”安琪说着,环顾这套间,不禁想,许书和自己若有这么一套,何须有如今这番折腾。

“不自由!”玛克悻悻然地说:“你没注意到?客人进出居然都要登记!”

“这有什么呀!还不是为了你们的安全。”安琪解释时又不免想,自己倒是很爱国主义的。

玛克其实没说出他不快的真正原因。上一天晚上,他邀了一个马路上搭识的女孩子来玩,竟然让那大楼的看门老头拦住了。那老头说什么也要那女孩出示身份证,女孩又怎么也不肯拿出来。玛克听不懂他俩的中国话,只见一老一少争执对峙了一会儿,老的要抄电话,女的转身就跑了。玛克不傻。他明白那女孩子是干什么的,也明白那老头子那双色泽浑黄但不失锐利之气的眼睛已目测出了女孩子是干什么的,更明白这在中国又是被政府被传统的文化意识所绝对禁止和排斥的。玛克扫兴而又发作不得,便下了搬离学校的决心。

“这里简直像奥斯维辛集中营,专用来关押非日耳曼民族的外国战俘。”玛克说,他不愿让安琪有什么疑惑,开着玩笑掩饰他不满学校管束过严的真正原因,“我是搞国别文化比较的,这环境对我的研究不利。”

安琪笑了:“怎样的环境对你的研究有利?总不见得是我们乔家栅吧?”

“啊哈,我正想向你提出要求,让我搬到你那间美丽温馨的小房间里去呢!”

安琪并不显出尴尬:“行啊,我们俩换一换吧,我对这组套房正求之不得呢!”

“天哪,我真不明白这集中营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玛克,你不知道中国的一句俗话吧?‘饱汉不知饿汉饥’呢!我倒要问问你,我们那乔家栅,又有什么地方使你这么感兴趣?”

玛克连着三个星期天都跑去找安琪。安琪知道这未免太招人现眼,已婉转地请他若有事或有闲需要见面不妨让她到他这里来。安琪不干那种没逮狐狸反去惹一身臊的事。

“乔家栅?乔家栅太有趣了,太令人神往了!”玛克兴致勃勃地说,“那里是最能代表中国文化的地方,最能体现中国民族特色的地方。从建筑、从服饰、从民俗、从居民的气质……还有那带了深深的凹坑的青石板砌成的接水站、煤球炉子、木楼梯……”

安琪实在忍不住,尽管她绝对不想得罪这高鼻子。她的嘴角浮上尖刻的冷笑,打断了玛克的赞美辞:“是的,你们总是把我们这里最落后、最丑陋、最不开化不文明的东西,看作是最纯粹、最正宗、最能体现我们的特色的东西,寻觅着、欣赏着,并且希望我们永久永久地保留下去!你知道不知道,或许这些正是我们在努力摆脱着、改造着、变革着的东西……”

安琪自然不是在发表改革宣言。她不是外交部代言人。她只是一介教教英语入门的、还没评到中级职称的小教师。她只是出于对自身处境的认识、特别是对自己与许书耗了那么多精力财力奔向某一目标、目前又眼看因了许书的不争气而很可能鸡飞蛋打这一可悲处境之恼怒和失望,发出了这么一番感叹。临到玛克这里来之前,她刚刚又揉了一个纸团扔进那写字桌的小橱。许书的这封信,集他抵澳后不断用书信奏给安琪听的哀叹曲、反悔调之大成,信末说,已经捱过了三个月了,还有三个月,这里的一学期便将结束,他不打算办理继续签证的手续了,况且,也没有这个经济力量交纳下一学期的学费了,所以估计不到年底就可以回国来。许书这封信不像是一个海外留学生,而像是一个蹲大狱的有期徒刑犯写给犯人妻子的哀告书,在苦苦哀求老婆再守几天空房给浪子一个回头的机会。安琪终于明白,靠了这许书,是永不能跳出乔家栅的了。

而面前这位脑满肠肥的老外玛克,竟也要津津乐道那水溅尺把高的青石板凹坑,安琪还能憋得住心里的怨恨和反感吗!

玛克有点吃惊地望着安琪,望着这个虽然接触过几次,但始终只给他留下温婉柔顺典型东方化印象的女子。他看见了安琪眼中的泪光,不太明白这漂亮的中国女子怎么会一下子激动起来。他斟了一杯香槟给她。

“我并不想冒犯你,安琪,”他温和地说,“我喜欢乔家栅,或许真的如你所说,在追寻文化踪迹时,有那么一种猎奇的复古的返璞归真式的偏颇心理,但是,更重要的是,因为那乔家栅的小小胡同里,竟藏着这么美丽可爱的你!”

玛克说的是真心话。他第一眼见到安琪,就喜欢上了她。安琪太美了,而且是那种完全不同于苏珊的美。反差愈大,愈能引起玛克的兴趣,对专业如此,对女人也同样如此。每每见到安琪,他总有一种想把她拥入怀里的冲动,只是因为很明了这是在一个崇奉贞操观念、女人们大多遵从“三从四德”之遗训的古老的东方国度里,他才不敢造次。只是这安琪,实在太吸引人了,尤其是此刻,因为他所不明底细的原因而显出了与往常之温驯截然相反的另一面,那就令他产生了一种感觉:原本贴在墙上的画上的、如纸片一般薄的古装美人,突然虎虎有生气地、有血有肉地坐到了他的面前。为什么不拥有她呢?玛克问自己。她一定也寂寞,她的许书住在苏珊家里。自己也太寂寞了,苏珊来信再也没提过要飞来中国!玛克这么想着,在说完了那句久藏于心间的早就想献了出去的恭维话后,一把就抓住了安琪的双手。

安琪无声地倒在他的怀里。

那一刻倒未见得有什么功利目的。安琪太疲累了。她一直有一种挣扎在茫茫大海中的疲累。前面有一方绿洲,她却游不过去。突然有一块木板漂来,安琪能不把它紧紧地抓住?

于是陷入了一种怪圈。

安琪回到乔家栅的三层阁后,匆匆地摘下墙上那张结婚照,藏到箱子里。她不能承受那上面的许书的注视。

她不但厌弃乔家栅,也开始尽量回避这间曾经是温柔乡、避风港、安乐窝的三层阁。未必是什么内疚惭愧之类,只是心理上的一种不舒服感,生理上则一开了那松木门就反胃。

她住进了玛克为她租下的宾馆套间。

但是玛克也使她反胃。她几乎是染上了洁癖:总想到浴室里去冲洗自己。

对邻居说,住到同事家里去了。

对同事说,住到亲戚家里去了。

对宾馆服务台说,身份证丢了,只好用这张介绍信代替,还有工作证。

介绍信和工作证都是假的。

这很容易。安琪从插队和乡下“病退”回上海,就是用的假证明。重操旧业,驾轻就熟。

服务台的小姐面无表情地收下介绍信还出工作证,只是对玛克递过去的澳元很仔细地看了又看。

她们很客气,很冷漠,很规范化,带着很洞察一切了如指掌的表情,称安琪为“玛克太太”,有时候则称“1616号房间的太太”。

1616号?大约提篮桥里的囚犯也是用这种称呼法的吧?

八月份后,许书的来信突然改变了主旋律。他不再哀哀切切,而是豪情满怀了。

“诺姆诊所今天正式开业。苏珊不知从哪里弄了那么多来祝贺的人。州政府的一名管卫生医疗兼福利事业的官员也来了。当然都是祝贺诺姆太太的,业主是她。但一个下午就来了十几个病人。冬天到了,漏肩风、颈椎炎、痛风症,容易发作。按我与诺姆的协议,诊所的纯利润七三开,我可得大部分……安琪,我们还债有望了!”

安琪不能不为许书的转机而高兴。同时免不了懊悔。何必呢,竞这么匆匆地把希望转向了阔脸的、羊膻气的这一个!

这懊悔只维持了几天。许书一封接一封的来信很快又成了纸团进了那小橱。

“汇上澳元一千元。还给阿鼎还是谁,由你酌定。我在塔默拉玛地区已小有名气,自然我也毫不客气地调整价格,了。年底我非但可以还清全部债款,而且会有一定的结余。我的签证是明年三月份到期,我等不到那个时候,我一定回来过年……”

“我忍受不了别人的施舍,我已开始支付苏珊的房屋租赁费。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是在别人的同情和资助下讨生活。想你,安琪,我们不久就可以见面了!”

真的等着他回国,重新像两只经营小小泥窝的老燕子,蜷缩在乔家栅,天天挤了公共汽车去上班?

难了。不会再习惯了。

非但是因为安琪日渐习惯了那宾馆太太的生活,而且更因为,无论她如何防范,那阿鼎,毕竟是“看见了你和那个老外了”。

如果许书不回来,坚守在那里,她安琪便将借助于玛克的力量,尽早也飞过去,并且与许书团圆。许书是很可心的丈夫,阿鼎并没有说错。若是让玛克与许书站在同一块地皮上由安琪挑选,她只会义无反顾地倾向她的亲夫。

问题是,一旦许书返回乔家栅,在安琪看来,这两个男人就不是立于同一个层面上了。

她陷入怪圈,她必须从中挣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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