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最有经验最默契的车裂行刑官,他们知道什么样的力度最能带给犯人极致的痛苦,也知道怎样的方式能延续这种痛苦,他们更知道怎样的配合能令囚犯在生命最后的时刻里受尽撕扯的煎熬。
他们其实与菜市口杀猪的屠夫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或许只是人在濒死之时叫声比猪的叫声好听一些。
他们从吴王兴冲冲的表情上已经判断出他希望他们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行刑。他们已经准备就绪,只在等待着那一声令下。
吴王也在等待,等待聚集更多的百姓,等待聚集更多张争相传告的嘴。他要通过他们让全城乃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忤逆他吴王擎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他们不是看不起他吗?他已经不再在乎他们是否看得起他,他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的地位赋予了他至高无上的权利,敢看不起他,他就把他们统统踩在脚下!
他们不是厌恶他吗?那他就让他们厌恶个够!他要用鲜血来洗刷这种厌恶对他的侮辱,谁敢厌恶他他就让谁付出血的代价!
夏姬站在人群里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他的神情癫狂而混乱,因激动而更显明亮的眼睛里布满着红丝,他的双唇干裂而颤抖,双手握成拳紧紧夹在身侧。
她简直就要不认识他,她的王从“长大”之后一直温柔体贴,宽厚善良,即便他不再爱她,可她每日都依然迷恋于他的温文儒雅。是什么突然令他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是什么再次引发了他随着五尺三寸的身躯一齐埋葬掉的残酷暴虐?又是谁扩大了他残酷暴虐的范围,赋予了他掌握他人生杀大权的权利!
那个被五匹高头大马环伺着的老人声若洪钟依然兀自骂声不迭,若说这样一个言辞悲愤,正气凛然的老人家通敌卖国谁会相信?百姓们不相信,她更不相信,因为她太了解吴王曾经那睚眦必报的秉性。
这一路走来,她听的最多的就是百姓对吴王的憎恶怨恨,原来他还曾在众目睽睽之下屠杀过无辜的百姓!不,绝不可以这样!她必须劝他停止行刑,当众车裂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只会激起百姓更加汹涌的愤怒,她不能让他为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她爱他,她不能看着他走向罪恶的深渊而不救他!
夏姬推开侍卫向吴王走去,艳冠群芳的夏姬娘娘只要是吴王府的人谁人不知?侍卫们不便阻拦又不敢呵斥,只能六神无主地转头看着吴王。
吴王皱着眉头看夏姬走近,她怎么来了?她素来不喜见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恰巧出现在这里?
夏姬到了跟前屈膝跪地道:“求吴王停止行刑。”
“什么!”
“求吴王停止行刑。”
吴王皱着眉扭过头去,真是笑话,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岂是她说停止就能停止?复又转过头来厌恶道:“真是不像话,大庭广众抛头露面成何体统?来人,将夏姬带下去。”
她早知道他不会听她的劝告,于是猛地将一把匕首抵于颈前,坚定道:“请吴王取消行刑。”
吴王又惊又怒,腾地站起身来,她竟然威胁他!他生平最憎恨他人的欺骗与威胁!而且她凭什么威胁他?就凭她不受宠的侧妃地位?简直可笑至极!
百姓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均为了那纤细的身影捏了一把冷汗。连赵崇烈都不禁动容道:“姑娘,万万不可!老夫一生无愧于天地,纵是一死,死不足惜!姑娘万不可为了老夫而赔上一条无辜的性命!”
夏姬坚定地看着吴王,她就跟他赌一把,赌他对她并未忘情,赌他心里还有她一丝的地位。倘若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她,那么就让她死了也罢,反正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反正她的存在本就是天下最可悲的笑话。
吴王恶狠狠地看着夏姬,他真想一声令下让她跟着死了算了,但他吴王的侧妃为了个叛臣竟然自缢于西市刑场,让百姓们见了又该如何议论他?他们更会把他说得不成个人!一思及此他大怒着三步并作两步跃下台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夏姬手里的匕首,反钳住她的手臂,对马上的几人吼道:“行刑!”
“不——!”在夏姬的尖叫声中,行刑官驱策着胯下的马匹四外散开,赵崇烈被四脚朝天悬于半空之中。
绳索被拽得笔直,伴随着马匹的嘶鸣声是赵崇烈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百姓们不忍倾听纷纷捂住耳朵低下头去,吴王狞笑着一手钳着夏姬的手臂,一手握住她的下巴,逼迫着她必须面对这惨绝人寰的酷刑,她竟敢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威胁于他,那她就必须为她的愚蠢付出代价!
夏姬紧紧闭着双眼,眼泪从夹紧的眼缝中涌出来,那一声接着一声毫不遮掩的惨烈而煎熬的哀嚎,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割裂着她的耳膜,割裂着她的心,割裂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曾听过这样的嚎叫,也曾为了这样悲苦的哀嚎流下过泪水,但这一次她于痛苦之外还包含着满腔的憎恨——对吴王的憎恨,对红影,对自己,乃至对命运的憎恨。
那撕心裂肺的惨叫不知维持了多少时候,却在猛然之间戛然而止,就像是激烈弹奏的琴弦猛然间崩断,那戛然而止的杂乱音律带着惊心动魄的震撼。
吴王一把推开夏姬,任由她瘫软于地。四周响起百姓们此起彼伏的骇然的惊呼声。
夏季睁开泪眼,方才因太过用力而导致眼睛许久适应不了刺眼的阳光,终于她在泪眼朦胧一片迷茫中看到不远处那被撕裂的浸泡在血泊中的肢体,那血肉模糊的因权利的傲慢而炮制出的盛宴,散发着浓浓的血腥之气。
她摸了摸争夺中被划破的颈项,流着泪回过头去看向吴王,只见他双目炯炯望着那堆肢体,一脸的亢奋激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