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浓。
月光稀疏。
宣室殿,闪烁着明艳的烛火。宫墙内的灯火通明,似乎快要照亮无边的黑夜。
风动。
帘动。
她静静躺在宣室殿的龙床上。而他坐在床沿,静静看着她。
她醒着。
却闭着眼。
“天夙。”他看着她,很久很久才出声,“很久没有听你这样叫我。”
她闭着眼,也很久才出声,“有十多年了吧。”
李幂轻声笑笑,“那时你才四岁。”
他看着她没有丝毫血色的脸,握紧了她的手,“那时候你从不说话,只爱跟在我身后。我记得第一次听你开口,便是叫我幂幂哥哥。”
“……”
她依旧闭着眼,不说话。
风摇金帘。
哗哗作响。
“若不是你早年出宫,若不是你四年前回大吴……”
梵天夙突然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话,“呵,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李幂愣了愣,摇头,望向她,“我很没用。若不是三年前你请来父皇牌位,可能我就葬送了江山。”
“皇上不必自责,你的江山,就是你的。”梵天夙睁开眼,似乎酒醒了些。
“不说这些了。”他转身递了碗醒酒茶给她,“你今日是怎么了?”
梵天夙低头搅拌着瓷碗中的汤水,半晌,“似乎我偏激了些。”
“你喜欢上罗修祈了。”
“不会。”
他望向梵天夙,梵天夙也将眼朝向他的方向,一抬眉毛。
半晌,“可能是我想多了吧。只是那日罗修祈说,若你是个女人,便娶了你。”
梵天夙眯眯眼,“你没告诉他,我是朱雀吧。”
“没有。”
她一口喝掉醒酒茶,“不要告诉他为好。”
他满眼深意地接过瓷碗。
看了她一眼
……
夜半。
繁若城中,人影。
是罗修祈。
他穿着夜行衣,在房檐上翻滚。
嫣儿的事让他焦头烂额,梵天夙更不知为何大发脾气。
他只好自己查,查个水落石出。
守在嫣儿家的房檐上,已经快半个时辰了,却什么都没发现。
他恍惚过神,眼前突然有个人影闪动。
他猛然站起身——
“修祈,是我。”
罗修祈出口长气,又蹲了下去,“果儿,你身上有伤,跟来干嘛。”
原来是陈文果。
他也穿着夜行衣,蹲在他身旁,“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罗修祈没有说话。
因为有人推开了嫣儿家的大门。
吱呀——
红衣女子。
罗修祈蹙起眉头,越发觉得这女子身形眼熟。
“鱼儿上钩了。”陈文果裂开嘴角,邪邪地笑笑。
“这女子……”
“怎么了?”
罗修祈将天御擦了擦,指着房檐下的红衣女子,在陈文果耳旁轻声,“我在清水城见过她。”
陈文果也皱了皱眉头,“铁尾?”
“不是。”罗修祈否认,“我夜潜清水城,本一路无阻,却被一红衣女子识破。这女子,身形与她极像。”
陈文果眯起眼睛,打量着婀娜多姿的红衣女子。
“祁国的妖女太多了,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杀起人来比爷们儿还吓人。”
“谁叫她们祁国,连皇上都是女霸王。”
半晌,他俩转身轻轻跃下了房檐,跟在她身后。
……
红衣女子。
红衣穿梭在夜间,如蛇妖般摇曳着腰身。
她轻轻启开半掩的木门,朝院子走去。
月色,将她的脸色映照地有些发白,却依旧绝色。
她轻车熟路,越过院子,走向里屋。
沙、沙。
她长长的群摆拖在身后,在枯叶上擦出丝丝响声。
她走到门前,忽然停下脚步。
半晌,她猛然转过身,“谁?!”
罗修祈隐匿在阴暗的角落,心中不禁一惊——
果然是清水城那个红衣女子!!
那女子见他俩不现身,身形一闪便没了踪影。
罗修祈眼前一花,猛地站起来,“果儿,那女的哪去了?!”
……
无人。
他心中又一阵炸响——陈文果哪去了?!
“我在他身后。”轻言淡语。
罗修祈瞪大了眼,缓缓朝右望去。
那女子紧紧挟住陈文果,她手中一轮透亮的月牙匕首,抵在陈文果的颈上。
“你若动一步,他就会没命。”
罗修祈咪咪眼睛,“行刺皇上的便是你?那日清水城中的,也是你?”
那女子笑笑,“自然是我秋嫣。”
罗修祈望着一脸邪笑的秋嫣,不知如何是好。
陈文果轻轻动了动肩膀,却被秋嫣狠狠抵了回去。
“你,是你杀了嫣儿一家?”陈文果紧紧在身后握住匕首。
“是我又如何?”
他朝罗修祈使了个眼色。
罗修祈眯眯眼。
陈文果猛地向后倒下翻滚,罗修祈瞬间越到秋嫣身后,拉住他后退。
霎时间,陈文果反身朝秋嫣掷出匕首。
红绸——!
秋嫣身旁红绸一闪,将匕首挡下。
“站住!”罗修祈见秋嫣挥袖而去,立即拉上陈文果跟了上去。
……
……
繁若城。
空无一人的巷子。
忽然,马蹄声渐渐传来,一辆马车飞快地掠过巷口,停在了丞长史府。
几人匆匆忙忙下了马车,敲打着丞长史府大门。
夜半,将四周吵闹地鸡犬不宁。
渐渐地,丞长史府的灯火亮了起来。那几人似乎抬着什么重物,急急忙忙进了府。
李贤德睡眼稀松,站在房前,焦急地踱步。
半晌,他见那几人进了府门,立刻上前帮忙抬着箱子,“杨大人,蒋大人,一路辛苦。”
是兵部尚书杨明志与兵部都督蒋克明。
杨明志将木箱递给下人,朝李贤德一礼,“丞长史大人言重,下官夜半前来是有要事。”
“明了明了。”李贤德将两人朝书房引去,“前日便收到大人书信,不想大人归来是夜半时分,应是本官怠慢。”
书房中,几人依仗着烛火,闪烁着透在窗上的人影。
夜色晃动。
这夜,注定不平凡。
……
……
皇城,安之若素。
却有长长一班人马朝宣室殿浩浩荡荡扫去。
李贤德,带着杨明志与蒋克明。
还有兵部一班人马。
守夜的太监急急忙忙上前拦下,尖着嗓子,“李大人,您这是干嘛?大半夜的也不怕冲撞了圣驾呀?”
“德公公,本官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要向圣上禀报,快请通报。”李贤德看似心急火燎,急急拉着德公公往宣室殿门走去。
“等等等等……”德公公连忙扯掉李贤德的手,“司空大人今夜与皇上饮酒,就睡在宣室殿。皇上的脾气谁都清楚,吵醒他没事儿,要是吵醒了司空大人……掉脑袋的事儿谁敢做呀?”
李贤德气得发抖,狠狠扇了德公公一耳光,吼大了声音,“国家存亡的大事,岂是可以怠慢的?!前朝可数,是有多少江山被汝等小人给断送了?!”
……
“皇上。”梵天夙揉了揉眼睛,窗外似乎有些吵嚷,“殿外是什么人?”
李幂倚在桌上,昏昏欲睡。听见梵天夙开口,打开窗朝外望了望。
半晌,“好像是李贤德。”
“李叔?”梵天夙坐起来,“快让他进来。李叔为人严谨,夜半闯宫,恐有天大的事。”
“我亲自去。”李幂点头称是,立即穿了衣服朝殿外走去。
半晌,李贤德与杨明志二人跟着李幂进了殿,蒋克明带着兵部人马在殿外守着。
梵天夙穿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皇上,李大人,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幂坐在书桌前,脸色沉沉。
李贤德看了看梵天夙,也面色沉重。
杨明志见梵天夙,拱手一礼,“司空大人。宜国东起,由绥远入侵我大吴。”
!!!
梵天夙一个趔趄,身形颤抖,“宜国东起?!”
李幂将奏折放下,看向梵天夙,“宜国前年便不再进贡我大吴,本想两国关系僵持就好,不必再开战。不料他们两次以边疆的饮水问题要求我们割让三处大湖,我果断否决,谁知他们立即东起。”
“狼子野心!”梵天夙一拍桌子,“多久起的兵?”
李贤德面色如铁,“十日前。”
她捂着额头,在案前坐下,“绥远守得住吗?绥远县靠近巫山,左邻元国,右邻苟国,与宜国正面相对。现下元国与苟国作何反应?”
李贤德与李幂齐齐看向杨明志。
杨明志抬起头,“元国与苟国暂不做反应,下官才从绥远县返回京都,绥远城墙厚实,暂时不会被破城。但城中精兵不足,只有少许人力坚守,所以急需兵力。”
梵天夙低头沉思,不说话。
秋泓夜色。
风火摇烛。
……
……
竹林。
枯黄了竹叶。
溪水熙攘地流淌,渐渐弥漫出一丝丝竹香。
罗修祈与陈文果一路追随,直到入了竹林。
秋嫣没了踪影。
“城中怎会有片竹林子?”罗修祈拨了拨眼前的竹叶,朝陈文果问道。
陈文果蹲下看了看石头上干涸的血迹,“不知道。修祈,这里有血迹。”
罗修祈跟了上去,看了看血迹,半晌,“果儿,你知道么,虞老爹的尸体失踪了。”
陈文果抬起头,“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将嫣儿抬回司空府,又立即回了她家的草屋,尸体便不翼而飞。”
他打燃了火硝,仔细查看着石头上的血迹,半晌,他吹熄火苗,“血迹是两个时辰前滴上去的。”
陈文果一抬眉,“那是虞老爹的尸体失踪的时候。”
罗修祈站起身,朝前偏了偏头,两人随着血迹的方向飞快奔去。
……
红月阁前,一团闪耀天际的火焰瞬间而起。
冲天。
入云。
照亮了夜色。
罗修祈停在烈火熊熊的红月阁前。
“我们晚了一步。”
陈文果捡起竹根上撕扯的一穗红绸,递给罗修祈,“她跑了。”
罗修祈闭上眼,心中不断起伏,“我们不该等的。她去而复返,肯定是草屋中有些痕迹。现在她清理了干净,连自己的老巢都烧了。”
陈文果叹口气,转身离开。
罗修祈不说话,他朝红月阁烧塌了的竹门看去——
虞老爹的尸体挂在屋内,屋内火舌冲天。
他闭上眼,转身离开。
忽然,他又转身回来。轻轻地,他屈膝跪在竹林,朝红月阁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老爹救晚辈一命,来生定以报答。”
轰——
火舌冲天。
红月阁,倒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