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
檀香润绕。
邛太后安详地半躺在凤座上。
“娘娘。”丽嬷嬷轻轻启了启羽扇，“娘娘，瑞王殿下已在殿外侯旨了。”
她眼皮也没抬，只是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半晌，她挥挥手，“让他进来。”
“姨娘金安。”李玺恭恭敬敬地跪在凤座前请安。
邛太后慢慢坐起来，一脸的不悦，“玺儿，未央宫中什么动静儿啊？吵得哀家觉都睡不好。”
李玺起身扶着她的手，“兵部尚书杨明志回宫了。李贤德带着他与兵部都督蒋克明前几个时辰进了未央宫的宣室殿。”
“不知道他们又在密谋些什么。”邛太后冷笑，“甭以为哀家人老了，身子虚了，就动不得了。几个老头子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能把我怎么样？”
“姨娘错了。”李玺轻声在邛太后耳边嘟囔，“是宜国东起，十日前从绥远县入侵了。”
“哼。”邛太后嗤之以鼻，伸手指着门外，“玺儿你看看，这偌大长乐宫与未央宫，都是我们大吴祖宗光明正大地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就宜国那帮宵小，简直是自不量力。”
“是是是……”李玺点头附和，“可是宜国入侵，绥远兵力不足，恐怕皇帝要向我们借兵了。”
“做他的春秋大梦！”
邛太后瞪大了眼睛，一拍桌子，“他李幂想借我邛家的兵，用我邛家的兵打完了宜国再来打我邛家，简直是做梦！”
“姨娘息怒……”
李玺站起身，递了碗茶水给邛太后，一脸的谄媚，“姨娘，李幂他是造不出多大的动静儿。可是，大司空现在也在宣室殿里。”
“梵天夙？”邛太后瞥了李玺一眼，轻轻啜了口茶水，“她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李玺点点头不说话，静静站在她身旁。
邛太后低头沉思。
夜，出奇的安静。空中的星辰闪闪烁烁，在月桂旁窜动。
秋风阵阵。
半晌，邛太后放下茶盏起身。
“玺儿，你先回府吧。丽嬷嬷，摆驾宣室殿。”
……
……
宣室殿中，红火的烛盏摇晃着窗上的人影。
片片闪动。
梵天夙与李幂、李贤德、杨明志三人围案而坐，表情说不出的沉闷。她来回抚摸着案上雕刻的地图，心中反复思索。
李幂看着她，头上冷汗直冒。
“天夙，若朕以京城之兵，填绥远之空，如何？”
梵天夙摇头，“断不可。皇上若在京城失了兵力，邛太后岂不乘虚而入？”
“正因如此，邛太后也断不会借兵与朕。但绥远告急，朕总不能不闻不问。”李幂捂着额头。
“皇上何不与邛太后商议，五五分兵共退大宜，岂不两全其美？”李贤德也看着地图，闻言朝李幂道。
梵天夙一个劲地摇头，她指了指绥远与宜国接壤的湖泊，“李大人，绥远与宜国接壤处，地形光怪陆离，打起仗来很是吃力。若将兵不合，还未开战就起了内讧，我大吴岂不威矣？”
李幂点头，“更加上邛太后手下良兵重重，朕虽兵力尚可，但却少了总兵之人。若就此交了兵力给邛太后，恐怕是一去不返。”
杨明志一拍桌子，“那怎么办？宜国的火都烧到眉毛了！那邛老太婆再不割兵，我看她这太后还怎么做！”
“杨明志，你好大的胆子！！”
屋外突然响起锣鼓之音，那女人的声音霎时在门前炸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宣室殿大门被猛然推开。
“太后娘娘驾到——”
梵天夙安之若素地坐在案前，朝凤撵翻了个白眼。
“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李幂起身，似乎很不欢迎邛太后的到来，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凤撵前，“圣母太后金安。”
邛太后理也没理他。
她迈下凤撵，瞥了一眼坐在案前的梵天夙，猛地又转头狠狠瞪着杨明志。
“杨明志，你胆子可真大。竟敢犯上作乱，当着皇帝的面骂哀家。”
杨明志跪在殿内，头也不抬。
“长进了是吧？宜国打到门前来了，你不带着兵上战场去，还敢逼着哀家割让？你算个什么东西！”
“太后息怒……”李幂看了看一声不出的杨明志，上前挡住邛太后的脚步。
“滚开！”邛太后丝毫不给李幂面子，挥手将他推了开。她伸出带着长长护指的手指着杨明志，“不要以为出宫几年，就能逼着哀家了。哀家在这，还轮不到你放肆！”
她瞥了一眼梵天夙。
梵天夙没听到一般，又朝她翻了个白眼。
杨明志头上的汗一滴一滴地淌下。
半晌，他似乎下了狠心一般，猛地站起来。他愤怒地指着邛太后，瞪红了眼睛，“宜国之火来势汹汹，你就只顾着自己安身享乐，你可知道边塞的百姓过的是何等日子？再不出兵，吴国都要灭了！到时候，邛老泼妇，你，你，你到阴间做你的鬼太后吧！”
——安静。
鸦雀无声。
邛太后呆呆站着，眼神中带着惊讶。
杨明志指着她，手指发抖。
烛火摇红。
半晌。
“反了，反了反了！”邛太后的表情逐渐扭曲，指着杨明志，颤抖着双手朝殿外大吼，“丽嬷嬷慧嬷嬷，把这贼子给哀家拖出去斩了！！”
“太后！”李幂慌乱间转身便关上了宣室殿大门，“太后，使不得。杨明志乃兵部尚书，绥远县那边的情况还得靠他。”
邛太后转过头狠狠瞪着他。
半晌，坐在案前一声不吭的梵天夙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邛太后面前，笑了笑，“邛太后，您老还是少操心。**不允干政，这大殿上的事情，您少知道为妙。不过既然要打仗，您就还是供点兵出来吧。”
邛太后瞪着她，冷笑一声，“你要，我就给？你当哀家是什么？”
“太后娘娘。”梵天夙朝邛太后莞尔一笑，低头从发髻上取下一枚素簪，猛地抵上她的脖子，“您做了十多年太后，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今只是要您给点兵，为国为民的大事儿，您能不答应？”
李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李贤德与杨明志呆呆看着梵天夙与邛太后二人，一声不敢做。
“你……”邛太后的威势退了大半，她斜视着颈上的素簪，“你敢动哀家？”
“娘娘言重了。”梵天夙冷笑，“宜国出了八万兵力，皇上现在派出四万。我只需要太后娘娘您出一万精兵便可。”
邛太后动也不敢动，生怕颈上的素簪出了差池，“一，一万？”
“一万。”梵天夙点头，“不过太后娘娘得出点儿血。您得出四百万两银子到民间去招满五万壮丁，我要大军的人数足够十万。”
“你，你给我招兵买马的机会，就不怕我招够了人马，一举打下未央宫？”
“哼。”梵天夙冷笑，收回手中的素簪，“你只管出银子便是。带兵的将领与细节的安排，我自有人马接管。”
邛太后捂着脖子猛退几步，狠狠盯着梵天夙，似乎要将她吃了一般，“你个天杀的瞎子，总会有报应的！”
“太后您慢走，明日我会亲自到长乐宫取银子。”
梵天夙冷笑，慢悠悠地坐回案前，轻轻啜着茶水。
邛太后侧目又看了呆呆的李幂一眼，挥袖走出宣室殿。
……
“天夙，方才真的吓着我了。”李幂的心又沉了回去，他喝了口茶压惊，朝梵天夙道。
“司空大人，下官佩服您的才识与胆量。”杨明志朝她拱手一礼。
梵天夙笑笑，摇头，“邛太后这人吃硬不吃软。她仗着太后的身份为虎作伥，以为谁都不敢动她。但是她忘了，她身后若是没带兵，便什么也不是。”
“呵呵……”李贤德笑笑，看了看梵天夙又看了看李幂，“可是今天这举动，除了你，换做旁人，谁来做也没用。”
“噢？”梵天夙笑笑，“李叔此言为何？”
李贤德收起地图，开怀大笑，“我们若是敢对太后不敬，说不定明日就被斩首示众。但是公子你，太后娘娘不敢动你。今日公子巧言为大吴博得了六万大军，老朽可要为百姓谢谢你了！”
“惭愧惭愧。”众人皆开怀大笑，梵天夙连连摆手。
李幂似乎想起了什么，朝梵天夙道，“天夙，接管兵马的人手你如何安排？”
梵天夙放下茶盏，想了想，“皇上，我有意让罗修祈接管兵马，由陈文果辅佐。”
——忽然安静。
几人皱了皱眉头。
李幂不说话，李贤德也不说话。
半晌，李幂叹口气，“我不放心。”
李贤德点点头，“陈文果才识不错，但还有伤在身。至于罗修祈，他除了油滑一些，我不明白他哪里能得公子举荐。”
“李叔。”梵天夙打断他的话，“李叔有所不知。罗修祈师出天山，拿了下山令牌，便是有能之人。他为人圆滑，处事不惊，这份胆量与为人之道更是难得的将才。”
“司空大人。”杨明志插嘴道，“下官冒昧的问一句，这可是真刀实枪地上阵杀敌。你口中的罗修祈，可算是武艺超群？”
梵天夙愣了愣。
李贤德抢过她的话，“与他相处的时日，不见他有如何超群的武艺，倒是给我与公子惹了不少麻烦。”
李幂看着梵天夙。
杨明志也转头盯着她。
半晌，她摇头，“李叔太片面了。”
她站起身，“祁国大将铁尾，武力惊人。她在清水城捉了罗修祈，却被罗修祈逃了出来，这就能证明罗修祈是个可造之才。”
她顿了顿，见几人不说话，又道，“更加上，他这几日跟着我，深得我传。”
李幂愣了愣。
李贤德听到这句话，眼睛都亮了起来。
“皇上，还不下旨？”梵天夙面如桃色，朝李幂妩媚一笑。
“那，那就此决定，罗修祈为镇吴怀远大将军，陈文果为镇吴昭武副将，一同前往绥远。携同十万大军，一举歼灭敌军！”
……
李贤德与杨明志走后，李幂眯着眼睛盯着梵天夙，久久不说话。
梵天夙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轻声开口，“皇上，你有什么话要说？”
李幂翻转着手中的茶盏，半晌，“你说罗修祈深得你的真传，可是真的？”
梵天夙顿时笑若丝璇，“当然是骗李叔与杨大人的。”
李幂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哭笑不得。
她肩膀轻轻颤抖，带着笑意，“你手上一个能将都没有，我只有亲自给你做一回将军。不过你兵力去了四万，邛太后若知道我不在京城守着你，她还不立即揭竿而起？我只有令罗修祈作掩护，随后悄悄前往绥远，做个帘后将军。”
李幂不说话，只是笑。
窗外渐渐泛起了光来。
快天亮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