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龙望着纸上十个名字，苦苦思索。从朱府回来，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心里有些烦躁。这十个人是当日坐在第一排的，从左到右，按照当日的实际座位依次写下来。以张海的描述，从失火到他去拿剑，只是呼吸之间，那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此人先于张海拿到靖难之剑，如果只是凭身法的话，那移动速度可说是恐怖，即使换做墨龙自己来做这事，也是有些勉强。如果用的是机关，比如绳索挂钩之类，那这份手法就是非常的巧妙。无论怎样看，此人也是个练过功夫的，而且功夫还不错。但是眼前这份名单上记录的无一不是富贵人家，而且其中还有几个老人和女士，剩下正当壮年的几位他都已经拜访过了，完全看不出是练家子。
真让人头痛。墨龙揉了揉有些发僵的额头，抬眼望去才发现窗外已经漆黑一片，不知不觉夜很深了。
墨龙走出巡捕房大门，夜风吹过，微冷的感觉让他精神一震，仿佛心情也好了许多。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考虑，今天先好好睡一觉，不过想想晚饭还没吃，墨龙习惯性的望向街角。那里平时都有个馄饨摊，墨龙经常和弟兄们在这里吃宵夜，尤其是在这初春的夜晚，一碗热腾腾的馄饨下肚，烫的五脏六腑都化开，整个人也伸展许多，别提有多舒服了。
刚巧，那卖馄饨的老汉才收拾好摊子，一根扁担就挑起全副家当，正晃悠悠的向远处走去，墨龙几步赶了上去。
老汉见是龙探长，连忙招呼道：“探长才下班呀，辛苦辛苦，来碗馄饨？”
墨龙点点头。老汉立刻放下担子，挑开火炉，做上锅，顺手支起桌椅。时间不长，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就端上了桌。喷香的味道扑鼻而来，让墨龙胃口大开。
一边吃，一边和老汉随意的聊着，很快就一碗下肚。墨龙掏出一块大洋，递给老汉，老汉连忙摆手道：“龙探长，这小人可找不开啊。”一碗馄饨不过十个大子儿，老汉卖一天馄饨也卖不到一块大洋的钱。
墨龙笑笑说：“这不是饭钱，是打赏。刚才你帮了我很大很大的一个忙。”
“就一碗馄饨，能帮您什么忙，这可是怎么说的。”老汉憨厚的说。
墨龙挥挥手，起身走入夜色中。老汉却是没看到，墨龙此时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神情，似乎很是开心，却又眉头紧锁。
四海帮龙头老大马九龙，这几日本来应该是高高兴兴的，因为后天就是他七十大寿。从十几岁开始在上海滩闯荡，到现在创下这么大一番家业，整个上海的海外航运四海帮一家就占了六成，马九龙足可以傲视上海滩了。不只事业上，这个大家庭也让他很满意。一妻两妾育有三子一女，俱都成家立业，就是第三代也都已长成，只老三那一支有点让他不舒服，算是白璧微瑕吧。
可是现在的马九龙完全没有寿星公应有的笑摸样，反倒一副冷峻的面孔，握着龙头拐杖的一只手青筋崩现，双眼仿似要喷火一般，这一切只因为他的心尖宝贝马小虎失踪了。
马九龙大儿子房中有两女一子。大女儿已经出嫁，二女儿豆蔻年华，马小虎是老三，也是这一支唯一的男丁，长子嫡孙，今年才七岁。又因为父母差不多将近四十才有的他，所以尤其溺爱。马九龙更是心疼的不得了。可是现在全家人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却在放学途中失踪了，连同司机和两个保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简直是要了马九龙的老命。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顶上拔毛。上海滩有这样的活人吗？
马小虎放学在下午四点，马家的汽车就等在学校大门，一放学就会接小虎回家，到家不过五点光景。可今天小虎到了六点也没消息，而且司机保镖一个送信回来的没有，马家就知道出事了。
马九龙着急，急的脑门冒汗。这可是他的命根子，谁敢碰小虎，那他豁出命去也不吝。现在已经是半夜时分了，六七个小时过去，撒出去帮里人手无数，可上海滩这么大，要找一个小孩哪那么容易，何况，这肯定是有心人做的，又不是走失。
眼前的人都被马老大骂了一溜遍，各个都跟小鬼似的，躲着阎王走，在马老大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老爷，龙探长来访。”老管家马富悄声走过来，低声说道。
“滚，滚，滚！”马九龙哪有心思搭理什么龙探长，虎探长的。
“可是，”马富犹豫的说，“他说老爷看了这封信，一定会见他。”说着递上一个信封。
“龙探长？”马九龙勉强压住烦躁的心情，想起了是有这么件事情，前些日子有人托关系请他见一见这个龙探长，可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再说，哪有大半夜登门的。莫非？
他刷的一把抓过信来，信封上只简单的几个字：马帮主亲启。
古怪，上海滩很少有人称他马帮主，够资格的会叫声马先生，不够格的就叫马老爷，这马帮主三个字好像有点久违了。他拆开信封，展开信纸，看了两眼，不由得冷哼一声，抬头吩咐道：“传八龙八虎，威武堂迎客。”
威武堂是马家大宅里单独的一幢建筑，很有古风，格局类似以前的县衙。马九龙端坐在上，八龙八虎站立两旁。这十六人是四海帮年轻一代出类拔萃的人物，特意挑出来护卫马帮主的安全。
墨龙跟着马管家到了堂前。他抬眼看了看高高坐在太师椅上的马九龙，安然迈步进了威武堂，站定后双手抱拳道：“马帮主，久仰，久仰。”
“你就是什么什么龙探长？”马九龙阴沉着脸，不屑的道。
“墨龙，巡捕房探长。”
“什么狗屁探长。就是督察长在我眼里算老几？还久仰，久仰个蛋，别穿身西装就以为自己是个人了。八龙八虎，先卸了他一条腿再说话，也教教这小子规矩。在老子面前站着，他还不够资格。”
八龙八虎一听，齐刷刷抽出腰里的砍刀，锃亮的寒光一闪就往墨龙身边冲来。
“砰！”一声清脆的枪声，马九龙手里的茶杯立时变成碎片。
这下众人顿时一愣，完全没想到啊。马九龙是帮派头领，这么多年难免打打杀杀有不少结怨的，平时门上搜查的很严，完全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带枪进来。
可八龙八虎毕竟是帮派里出色的人物，有人略一愣神就清醒过来，这人有枪，更不能犹豫了，上。
“砰！”第二声枪响。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大腿上血花喷射，当时就摔在地上。
“都别动，再动一下，流的就是马帮主的血了。”墨龙冷冷的说道。
这几下兔起鹰翻的动作，八龙八虎看在眼里，只感觉眼前人仿似动都没动一下，枪口牢牢指着马九龙，可倒下的人却是在墨龙身后，就是说对手在瞬间已经转动过枪口，只是速度太快，他们的眼神还没跟上，马老帮主又被人家给控制住了。
“很好，马帮主，现在可以谈谈了吗？”墨龙神色不变，冷静的说。
“有种，够胆！”这两枪，让马九龙收起了狂傲，认真的打量来人。墨龙一身黑色西服，礼帽拿在左手，右手持枪，坚定的指着自己，稳如钉子一般，可再看去，却感觉此人随时都能冲天而起，这一动一静两种感觉矛盾的统一在他身上。
“是个高手啊。上海滩果然藏龙卧虎，如此高人竟然只是区区一个小探长。说吧，我家小虎是怎么回事。”
“马帮主觉得这样是谈话的方式吗？”墨龙左手一指八龙八虎，“况且，有些事情。。。。。。”
“你们都下去。”马九龙发话了。
“帮主。帮主。”八龙八虎怎敢让墨龙单独留下，纷纷张嘴，“这不行。万一这小子。。。。。。”
“退下！”马九龙烦了，也怒了，大声吩咐道。
“不错。马帮主果然不愧是四海帮老大，有气魄。”墨龙见人都走光了，就拣了张椅子坐下，枪随意放在身边。
“你和我有仇？”马九龙先开口道。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有人雇你？”
“马帮主说笑了。莫非到现在您老人家还不明白？我找你只是公事。”
“公事？什么公事，就算是公事和我家小虎有啥关系？”墨龙给马九龙的信只有四个字：以剑换人。
“马帮主，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几日前，嘉德拍卖行，你不会这就忘了吧。真是贵人多忘事。”
“什么事？”马九龙有点疑惑。
“马帮主，你这就不仗义了。在下巡捕房一个小探长，你老人家是上海滩五帮十会之一的四海帮老大，论地位你在天，我在地；讲人手你一声招呼就能来好几千，我就一个。如果在下没有确实的缘由，敢惹上你吗。既然我做了，我来了，就是希望马帮主做事爽快点。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到底说的什么事？什么嘉德拍卖行。老夫这几天为了寿宴一直就没出过大门。”
墨龙气的反笑出来：“老人家看来真健忘啊。四月一日嘉德拍卖行，正是在下负责的保安。我亲眼看着你进去，又亲眼看见失火时候你拄着拐跑出来。没想到老爷子这等年纪还有这么快的身手，可敬。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以你马老爷的身家，一个玩意别说十万二十万，就是百万于你又如何？不过九牛一毛而已。何苦用偷这种下作手段。”
“等等，你说老夫那日去嘉德排卖行偷了件玩意？”
“不错。当日我亲自守在门口，来往众人没一个可以逃过我的眼睛。那把剑三尺长短，若有人要明目张胆的带走，那是不可能的。只有老先生这把龙头拐杖，大小长短刚好合适，如果里面是中空的，那我想放一把剑是没什么问题。”
“你就从一把拐杖断定是我？”
“不然，孤证不信。我还有一个证据。当时马老板坐在第一批最左边，一排十个座椅，中间是过道，所以马老板如果要出门的话，要经过右手四个人才能踏上过道。而据我调查了解到，当时火起之后，马老板竟然先于最靠近过道的人，第一个冲了出来。除非是马老板早有准备，否则怎么可能比最靠近过道的人走得还快。其实说来惭愧，按说在下早应该怀疑马老板的，因为整个大厅里面只有你的拐杖是最适合藏赃物的。可惜，在下还是在发现了上个疑点之后，才想到你的拐杖。否则到也不需要等这么久时间了。”
“就算如你所说，那又和我家小虎有啥瓜葛，江湖恩怨还祸不及家人。莫非你不想活了？”
“马老板看来在高位待久了，都懒得想下面人的事情。就如刚才我说的，咱俩之间，我在地，你在天，就算我跟总领事说赃物就在你家，可你是什么身份地位，谁能来你家搜。就算你让我搜，这么大宅子，一把三尺长的剑我怎么找的出来。再说，这如果传出去，我没什么面子，可马帮主面子就丢大发了。想想四海帮的声誉，马帮主的地位。如果我手里不攥住保命的东西，就这么傻乎乎来和帮主谈，我想即使帮主就承认拿了宝剑，我也走不出这个大门。黄浦江不在乎多我一个”
“有种，不错。是个人物。”马九龙点点头，眉头舒展开，既然前因后果都明白了，他最要紧的孙子没事情，那就一切好说。他随手抄起拐杖扔了过来，墨龙伸手接住。
仔细查看之下，墨龙眉头锁了起来。这拐杖怎么看都是实心的，一点机关都没有。以他练武多年磨练的功夫，这一双手极端的敏感，实心空心一掂量就明白。莫非自己猜错了。不能，这过程前前后后他想了无数遍，肯定是马九龙所为，这才劫了马小虎，然后单刀赴会。
墨龙一眼不发，把拐杖放在一旁，静待马九龙的下文。
“果然是个人物。”看墨龙如此沉得住气，马九龙心里暗自称许，开口道：“你说的事情，不全对，但是也不全错，这事的确和我家有关。这样，马某人给你个公道。来人。”
管家马富立刻出现在堂口。
“叫老三家的兆麟把那该拿的玩意给我送来。”
功夫不大，马富匆匆跑了回来，墨龙眼前一亮，靖难之剑正端在他手上。
“剑你拿去，”马九龙开口道，“人立刻送回来。龙探长，你算个人物，十年后如果不死，上海滩应该有你这么一号，老夫也不难为你。只和你说，这是个误会。剩下的，你看着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