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大婚的前一晚,妈妈跟我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不是嫁给了一个不疼惜他的丈夫,不是生了一个没出息的儿子,也不是丢了她风光无限的工作,而是,生了我。
妈妈叫马丽,14岁辍学做建筑队扔瓦工,优秀员工。15岁做蘑菇房养殖员,养殖好手,专访上报。16岁做果腹厂女工,21岁果腹厂车间主任,24岁县人大代表,统管百余女工。
妈妈年轻的时候很漂亮。皮肤很白,头发很黑,高高瘦瘦的,一双凤眼,笑起来,脸上两个小酒窝,嘴里两颗小虎牙,要是早生个几百年,绝对一祸国殃民的主儿。
姥姥79岁那年得了老年痴呆症,然后就一直在我耳朵边来来回回叨叨同一段话,丽丽最孝顺,丽丽学习最好,丽丽为了挣钱养家辍学了。丽丽给包工队扔瓦,谁都没他扔的准,扔的多,一回来小手满是泡。丽丽养蘑菇的时候,还上过报纸呢。丽丽当主任的时候可风光呢,我还跟着她去过人民大会堂呢。找丽丽提亲的人可多了,可多了……说着说着就哭了,哭了一会儿回过头来茫然的看着我,丽丽,你不是让唐玉那个臭小子拐跑了吗?
我姥姥生了三个孩子,上面一个儿子,下面俩丫头。最喜欢我妈,因为妈妈不仅漂亮,还会挣钱,不仅会挣钱还最听她的话。
唐玉是我爸,除了长的帅,一无是处。妈妈挑花了眼,24岁还没嫁出去在那个年代已然是剩女了。那年,比妈妈小一岁的小姨嫁给了妈妈挑剩下的我小姨夫。妈妈心里很不平衡,凭什么你比我小长的不如我工作也没我好能嫁出去我就嫁不出去?这时候有人给我妈介绍了我爸。虽然我爸长的帅,但是我妈还是没看上他,因为妈妈的择婿标准爸爸一个都没占上。一比她大,二比她牛,三比她富。实际情况是,爸爸比妈妈小三岁,当时是个新兵蛋子,第一次见妈妈穿的鞋都是借我二大爷的。但是命运就是这么爱捉弄人,一年后,妈妈兴高采烈的嫁给了爸爸。事实证明,癞蛤蟆是可以吃到天鹅肉的,只要他脸皮有够厚。
爸爸当时为了追妈妈费了不少功夫,现在看来都可以编成一个个言情剧情,还是很泡沫很****的那种。比如,雨中送伞,车接车送,当然是当时最流行最fashion的大二八了,但是依旧是借的。比如,自己家漏雨漏的都能当花洒使了还天天屁颠屁颠的往我姥姥家去修房顶,明明没漏雨他也能见缝插针的捅俩窟窿眼出来叮叮当当的折腾一番。再比如,我姥姥家明明有牛他非要把犁头拴在自己身上去耕地,结果姥姥家的地和爸爸都杯具了,地被犁的不像地,爸爸也被累的不像人。我姥姥很感动,一个脑袋短路没认出爸爸的本质跟我妈眼泪汪汪的说,这孩子也不赖。5个字决定了这个世界上将会多了个叫唐糖的小女孩和叫唐健的小男孩。
妈妈很听话,答应跟爸爸交往下试试。然后爸爸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更加肆意的追起我妈来。那个时候流行看那种扎堆的户外电影,妈妈看电影的时候还是会潜意识的跟爸爸保持距离,但这个潜意识的想法被当时挤照片式万人空巷的规模踩的粉粉碎。你可以想象一下,现在小北京小上海上下班高峰期地铁里什么样,估计那时候看电影就什么样。零距离亲密接触爸爸已经占了妈妈不少便宜,这还不算,爸爸借口怕妈妈看不见,不顾妈妈跟奋力挣扎强奸似的奋力挣扎他,直接把妈妈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于是,妈妈更出名了,爸爸也成功的借妈妈的位出名了。与此同时,爸爸和妈妈之间的距离也跟洗过的羊毛裤似的缩水了一大截。
看电影事件之后爸爸趁热打铁在一个雨夜把妈妈劫持到了奶奶家,说劫持是因为妈妈提前不知道是要去见婆婆,只是以为又是下雨过来惯例车接车送的,骑着骑着妈妈觉得不对劲了,这路线不是回家的啊,然后就问爸爸,这是要去哪啊?爸爸开始还笑着说,给你个惊喜,妈妈安静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怕爸爸猴急干出点禽兽不如的事来,于是继续问,你还是跟我说吧,我有点怕。语调开始有点哀求的感觉了。我爸继续哼哧哼哧的骑着他借来的大二八,陪着笑说到了你就知道了,到了你就知道了。又骑了一会儿,离家越来越远了,妈妈慌了,说你再不跟我说去哪我跳车了,不用你送了,我走着回家。这时候我爸把车停了下来,然后嘿嘿一笑跟我妈说到了。我妈问,这哪啊?我爸说,我家。那天晚上我爷爷奶奶半强求半怂恿的把我妈和我爸的婚事给定了下来。我妈一方面那时候对我爸炮轰式糖衣炮弹的攻击下已经对他印象分大增,另一方面我妈妈虽然傲气但在长辈面前还是矮了三分。
第二天,我爸带着我奶奶一家子跟押犯人似的把我妈给送了回来。姥姥说,你奶奶张口就叫亲家,整的我一愣一愣的。我看你妈也说啥就半推半就的点了头跟他们把日子定下来了。
一年后,妈妈咧着嘴嫁给了爸爸,从他们俩结婚照上能看出来,当时的妈妈很幸福。妈妈说,生你前,爸爸干活回来再累也会端盆热水给我洗脚。洗完了之后,要是指甲太长,爸爸会再端个小板凳一板一眼的给妈妈剪半个小时的脚指甲,认真程度跟小学生做功课有的一拼。妈妈说,爸爸倒持她脚丫子的时候她觉得很幸福,很幸福。
记得有人说过,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的。这真是句至理名言。爸爸妈妈的幸福时光只维系了一年,因为一年后,他们生了我,而我是个女儿。
因为我是个女儿,上到爷爷奶奶,下到爸爸妈妈都很不高兴。因为我是个女儿,爸爸不仅不再倒持妈妈的脚丫子了,还借口要到外面闯荡闯荡在我出生三天后就离开了我和妈妈去了离家一千多公里的一个城市。因为我是个女儿,妈妈借口要去找爸爸在我还没足月的情况下同样也去了那个离家一千多公里的城市。于是,我从爸爸妈妈的小棉袄,升级成了姥姥姥爷的小棉袄,在姥姥家做寄生虫一做就是一个童年。
在妈妈跟爸爸汇合后,还妄想着继续回来做他的车间主任和人大代表,于是,他写了封信给他的领导请了一个月的假,让爸爸寄回来。一个月之后妈妈还没做好爸爸的思想工作,于是又写了封信,又请了一个月的假。就这样,妈妈陪了爸爸三个月终于按捺不住了,说你不回去我自己回去。爸爸很淡定的掏出来三封妈妈的请假信扔给妈妈说,晚了。妈妈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爸爸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把妈妈的光环给拿掉了,让妈妈安安心心的在这座新型的工业城市里做他的全职太太。当时爸爸和妈妈住的是平房,妈妈很称职,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还在院子里养了很多小鸡和小鸭,日子过的也算充实。开始爸爸也很享受这种男耕女织的日子,可是爸爸天生不是那种豁达的人。时间一天天过去,爸爸心里的小宇宙终于爆发了,那天,爸爸先是跟妈妈理论为什么钱总是花的很快这个永远找不到答案的高级问题。妈妈把账单扔给爸爸然后数着指头跟他解释每一分钱的去处。爸爸打小数学成绩就不好,听到妈妈在跟他讨论严肃的数学课题更不耐烦了,他无视妈妈嘴里一直蹦出来的小九九,骂了妈妈,打了妈妈,筋骨舒展痛快了之后,爸爸收回了财政大权,妈妈没办法只好出去找份临时工填补家用。这时候的妈妈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后来我问姥姥,为什么妈妈不自己回娘家?姥姥说,她回不回来,对于她来说都是丢人现眼,回来,丢了老公,不回来,丢了工作。而且,他们还有了你。所以她一直藏着这个秘密好久我们都不知道,她跟我们说你爸爸在那边给他找了个更好的工作。
我突然很同情妈妈,其实,一个人受到挫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人能够分担你的痛苦。就像,全世界所有人都在笑。只有你一个人在哭。
所以,妈妈恨我,从一个女人而不是女儿的角度上来说,我是理解的。如果我是个男孩,爸爸或许就不会走,妈妈或许也不会走,爸爸或许仍旧会喜欢倒持妈妈的脚丫子,妈妈或许依旧能够一脸幸福的看着爸爸倒持他的脚丫子。爸爸还是那个阳光而又略显稚嫩的爸爸,妈妈还是那个骄傲又风光无限的妈妈,世界还是那个美丽而又充满希望的世界。
可是,我的泪又有谁来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