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感觉全身的鲜血一股脑冲到了头顶,眼神和精神都有些恍惚,我觉得我自己做了一场梦。史书中,从没有哪个皇帝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我面前,东汉第四代皇帝,汉和帝刘肇,竟然说自己的皇帝做不下去了。是的,这一定是一场梦,不是真的。
手臂一阵疼痛,我猛的惊醒了,这不是梦,竟是真的。我面前,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张脸上,尤还挂着无助的眼泪。
他是皇帝,怎么能如此心灰意冷呢,那曾经的万丈豪情,都去哪了呢。
“皇上怎么说这样的话,东汉的子民若是听了皇上这话,只怕,只怕,只怕,会伤心的。”
我想安慰他几句,我想说些能够激愤他的话,却找不到合适的语句。这样的情景,任是谁,也是想不到的。
“绥儿,你不懂。”
“皇上有什么烦心事,尽可以告诉我。父亲曾说,世间没有过不去的坎,挺一挺,总能过去的。”我苍白的安慰道。
我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安慰别人。
“你不懂,绥儿,你真的不懂。这种压力,我已经无力再承受了。我的命,实在太苦了。说什么皇上,天子,那都是骗人的,可是这些,却骗不了我。我若真的是上天之子,又怎么会连自己的母亲、女儿和国家都保护不了,我若真有天命,又怎么受这样的侮辱。绥儿,你知道吗,我真的没有勇气了,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一双双居心叵测的双眼,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高傲的心。我的心,已经碎了,再也黏不起来了。”
他的话,我竟然有些疑惑。他怕的躲的,到底是什么呢?
“你的国家,还有皓月,都好好的在这呢。我会站在你身旁,与你一起守护这一切的。”
他突然站起来,走到床下,犹如呓语般的,“那是当然,你会的,我相信你一定会的。”
“那皇上,到底在怕些什么呢?”
此时,他正好走到窗边,窗户没有关紧,一阵风吹来,窗子便扑棱棱的开了,他的发,也在这阵风的吹拂下,四散飞扬。他没有转身,对着窗外,突然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听在耳中,竟是异常的悲凉。
只听他大声说道:“怕什么?你自然不会明白。那是一个男人的自尊,我连一个男人的自尊都已经被践踏,还怎么敢自称天子。”
男人的自尊?我愈加疑惑,堂堂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势,无人能及,有谁敢践踏他的自尊呢?
“皇上所指的,难道是匈奴?”
他的神色,突然黯淡了。不过,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急忙走到他身边,“若皇上担忧的是匈奴,那请放心。我心中已有良策,能保西域五年安定。若皇上放心,此事自可交与我去办,一定给皇上一个完美的交代。”
他冷笑,“这个,我自然放心。你去办就是。”
看来,令他失落癫狂至此的,并不是此事。我枉为他的妻子,竟然丝毫猜不透他的心。可是最近朝中,除了匈奴来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难道竟然还是年前的事情?毕竟,年前他便就是这幅样子了。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脑中思绪急转,却还是找不到缘由。他依然站在窗边,窗子依然开着,风突然大起来,有些肆虐飞腾的意思。他的头发,被吹的愈发凌乱了。在背后看来,那副样子,竟是相当的落魄悲凉。
到底是什么事,能把皇帝逼成这幅样子?
难道是——
这个疯狂的念头,竟把我自己吓到了。我不禁全身颤栗起来,不可能的,那件事,他是不可能知道的。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可是,他刚刚才说,男人的尊严。难道,竟然是真的,他知道了那件事。全身沁出一层冷汗,双手突然变的冰凉。心中,突然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太满了,满的要溢出来了。那里充盈的全是悲与苦,不是自己的,全是他的。
皇帝他,确实够苦的。
或许,做皇帝,本就是一件苦差事。
谁又知道呢。外人看到的,不过是无尽的尊荣与风光,至于那苦处,谁会去关注呢。
我幽幽说道:“风大了。”
他依然没有回头,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继续说道:“天愈发冷了。”
“是啊。”
“皇上身子还弱,回床歇着吧。”我一边说,一边作势要关窗。
他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拒绝,只是依然站在那。我关上窗子,才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有两道明显的泪痕,他的泪水,原来早已泛滥。这种无声的哭泣,比悲天跄地的恸哭,更让人觉得悲凉与可怜。
他是皇帝,怎么能受这样的苦。
我走到他身前,哭着替他抹干脸上的泪,“皇上,我不想看到你流泪。皇上,不论有什么事,咱们一起担着。你这幅样子,我看着,心疼。”
他柔声道:“绥儿,你也在哭呢。”
我手忙脚乱的拿着衣袖抹泪,怎奈这泪水,竟越来越多,他的心中,实在太苦了。如果可能,我宁愿将这些苦,通通转移到我的身上。我希望,他的脸上,总能绽放着高傲与不屑的笑容。
我宁愿自己痛哭,也不想看他流泪。
良久,良久。泪水,已经哭干了。
“皇上,你的心事,我全了解。”
他竟然猛的站起来,大笑道:“你了解,你了解什么。”
我抱住他的双臂,“皇上,你所有的苦和痛,我都了解。”
他再次大笑,笑的有如癫狂,“你了解?你了解一个男人,不,一个皇帝,自己的女人和自己最信任的太监,那种情景,你能想象的到吗?你会了解这种感受吗?什么高高在上,什么真命天子,都是个屁。郑众,我最最信任的人,我甚至曾经,很小的时候,甚至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人。我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一个太监,一个半男半女的人,竟然和张美人。我觉得恶心,更觉得伤心,我最最信任的人,竟然也是背叛我伤害我最深的人。”